尚工局的耿尚仪同律姑姑说,“那根横杠已经找宫正司的人看过了,是自然断掉的,可步辇出尚仪局的时候,你律姑姑也检查过,都是没有任何问题才拿走的,怎么现在就怪到了我尚仪局的头上?”
律姑姑理直气壮,“那步辇是由你们尚仪局管的,德妃因为步辇险些摔坏了脸,你们尚仪局说不管就不管了?”
“险些摔坏了脸,那就是没摔坏,就算摔坏了,那也应当请女医去,找我尚仪局作甚?你要真是这样胡搅蛮缠,那我还要问你一句,这步辇从我尚仪局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被你们家娘娘一坐就给废了?莫不是御膳房的饭食太好了?”
律姑姑听出了耿尚仪话中的冷嘲热讽,脸色一白,“耿尚仪慎言!今日你也别与我在这儿为难,德妃娘娘动了气,就需要找一个撒气的口子,那步辇是从你们尚仪局领出去的,这撒气的口子不得从你们尚仪局给撕出来?我不要求别的,你只需要将当日领步辇的那小女官交出来即可!”
耿尚仪朝着地面狠狠一‘呸’,道:“你做梦!女官也是朝廷的官!就算是不入品级的女史,那也是领朝廷俸禄的官,岂是你这无籍奴才能够作贱的?你回去告诉德妃,六局向来只听皇后差遣,就算是皇后要从六局提人走,那也得说个明白清楚,讲个子丑寅卯出来,仗着自己受几分恩宠就想在六局之中作威作福,白日做梦!”
“但凡是入了我尚仪局的人,那便不能被人白白欺负了。律姑姑,我看你年纪大,喊你一声姑姑,若不是看你年纪大,你不就是德妃身边的一刁奴?本官是五品尚仪,你在本官面前呼呼喝喝,单凭这一点,今日就能送你去宫正司,让你好好学学规矩,长长记性!”
大燕宫廷中的六局女官都是从各处层层筛选上来的,差不多属于大燕朝最出色的女子了,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眼比天高的?
若不是这些六局女官掌管宫廷内政,怕是偌大的宫廷早就乱成一团了。
后宫里的女官若是和妃子掐起来,十有**是妃子倒霉,因为皇帝身边从来不缺皮相好的女人,这些妃子便是花瓶一样的摆设,隆宠如栗贵人,还不是说厌弃就被厌弃了?反倒是那些女官,就如同大燕宫廷中的大脑,若是离了这些女官,大燕宫廷都得乱作一团糟。
就连皇帝都不会轻易动六局女官,四妃之一的德妃就敢这样胆大妄为,简直就是直接打了耿尚仪的脸,别看耿尚仪一口官话说的不算利索,可她要是怼起人来,那绝对是六局尚字辈儿的女官连同宫正司的杜宫正在内,最牙尖嘴利的那个!
甚至说,别的女官怼起人来还讲官话,被怼的人起码能听懂,耿尚仪一旦被逼急了,她讲的就是半官话半家乡话,叽里咕噜一大堆,哪怕只是说了几句重话,都能让人觉得自个儿祖宗十八辈都被挖出来指着鼻子骂了一遍。
律姑姑就是这样的感受。
她在德妃身边当值,走遍宫廷,哪个人不得给她几分薄面?也就是这些女官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是么?说自己是官,可其实还不就是当值的一条狗?今日我便把话给撂在这儿,德妃认定了那步辇的横杠是被人刻意锯断的,若是尚仪局不把歹人交出来,那就是谋害德妃!”
眼见着耿尚仪又要操着一口家乡话骂街,律姑姑明智的领着下人走了。
耿尚仪气呼呼地回了尚仪局办事的大殿,坐到苏鲤看书的那榻子前,端起茶杯来灌了一大口,又从蜜饯果盘中挑了几个杏饯吃,最后才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欺人太甚’。
苏鲤放下书,瞅了瞅耿尚仪,轻声道:“耿尚仪消消气。那律姑姑若是想要闹,那就陪着她们闹,只要占着理,就不怕他们闹。”
“德妃认定说步辇的横杠是被人锯断的,假定德妃的认定是对的,那我们就得问问,律姑姑当初是怎么挑的步辇?自家主子出行用的车辇都看不住,该不该打?先让她脱一层皮再说话。”
“德妃不是认定那步辇的横杠是被人锯断的么?我记得那横杠就在库房中放着,还未被当成柴火棍丢掉,那就把那两根横杠取出来,再把宫正司请来,让德妃娘娘宫里的人给演示演示,木工手艺得有多么高超,才能将那横杠的断口给锯得那般参差不齐?”
“宫里有整个大燕手艺最好的匠人,让宫正司来督着他们去锯,看他们能不能锯出个与自然断裂一般无二的断口来?”
“再者,尚仪局的规矩写的清清楚楚,各宫各院的人来尚仪局领车驾步辇,都需要由各宫各院的人以及尚仪局的女官进行检查,确认无误且双方都在名册上留了自己的名字,这样才能把东西带走。”
“当初那名册上,德妃身边的律姑姑明明落了名字,祥荣姐姐也落了名字,那便证明步辇横杠的损毁与尚仪局无关。如今那步辇横杠坏了,尚仪局是不是应当找德妃讨一个说法?”
“找尚仪局领步辇的娘娘们多了去了,为何其它娘娘用步辇的时候都不曾出事,偏偏德妃这儿就出了事情?耿尚仪最好提醒一下德妃娘娘,问问德妃娘娘可是近来得罪了什么人,需要让人这般算计?亦或者是德妃娘娘对自己宫里的人太不客气,惹得下面的人动了手脚?”
苏鲤说话的语调并不快,她甚至在说话的时候还掰了一个蜜果儿吃,可说出来的话却把耿尚仪给惊了一下。
耿尚仪惊为天人地看着苏鲤,伸手在苏鲤额头上摸了一把,纳闷道:“你这丫头脑瓜子这么灵光呢!之前看你整日除了看书就是吃茶,样子木木呆呆的,没想到居然长了这么一嘴的铁齿铜牙。”
苏鲤低头抿了一口茶,“平定跶虏与南疆的□□便是出自我手,耿姑姑莫非真觉得那□□是我随便配来炼仙丹结果练炸了之后试出来的方子?若真是随手配出来的,那之后我如何能算出□□的方子来,如何让□□在□□署量产?”
“我年纪虽小,但好歹是陛下亲封的女师,哪怕这名字与八品女史音似,但耿姑姑也不能真当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呀!”
说这话时,苏鲤还抬起头来冲耿尚仪眨了眨眼。
若不是见识到耿尚仪可以同律姑姑撕逼,还可以直言说是德妃吃得太多压坏了步辇,苏鲤都不知道大燕宫廷里的女官居然这么强势!
那可是四妃之一旁边的红人啊,说撕逼就撕逼了!
方才耿尚仪同律姑姑在尚仪局的院子里撕逼撕得热火朝天,苏鲤在尚仪局办公的大殿里听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她感觉自己在宫廷中的那点迷茫渐渐消散了,有一条康庄大道铺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活在宫廷中,并不是只能寄人篱下,当初皇帝接她进宫,让她做的是女官,而不是她所以为的‘吉祥物’。
她要当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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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尚仪先是被苏鲤说得愣了一下,然后转眼就想明白了苏鲤的倚仗。
‘女师’这个官儿根本不在后宫六局一司的编制内,说这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官衔,那自然能说的下去,可要是从字面上解读这‘女师’二字,便是‘当为天下女子之师’,这是何等的荣耀?
想想苏鲤在北疆省的所作所为,想想皇帝之前特地让荣公公来六局一司打过招呼,让六局一司好生待着苏鲤,不能让苏鲤饿着冻着,不能让苏鲤嗑着碰着……那要求比待公主的要求都多,想来苏鲤身上这‘女师’并非虚衔。
耿尚仪想明白这些之后,立马站起身来,手掌交叠,躬身朝着苏鲤就是一躬,“谢苏女师点拨。”
苏鲤赶紧往耿尚仪手心里塞了一块蜜饯儿,嗔道:“耿姑姑,连你也来寒碜我。祥荣姐姐性格温和,待我极好,我怎能眼睁睁看她去受苦?”
耿尚仪坐下来,与苏鲤对视一眼,二人笑成一团。
待笑过之后,耿尚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仪容,这才道:“那就听你的,若是德妃不派人来便罢,若是她派人来,我就让她知道知道,后宫女官也不是好惹的!她敢胡搅蛮缠,我就叫她颜面扫地!”
硬气的话说完,耿尚仪话音一转,道:“谁叫我背后站着一个足智多谋的苏女师呢?”
“苏姑姑,你又打趣我!”苏鲤埋怨道,伸手就要挠耿尚仪的腰窝,这是她见那些女官们关上门来时打闹的手段,这会儿用在耿尚仪身上,感觉还挺好的。”
耿尚仪笑了一阵子,道:“不闹了不闹了,若是叫外人看了,那不得挨人笑话?话说你这苏女师,为何喊祥荣就是姐姐,喊我就是姑姑?我看着有那么老吗?你怕是不知道,我今年才二十有四,祥荣比我还大三个月呢!”
苏鲤道:“怕乱了辈分,若是我喊你是姐姐,那喊祥荣姐姐是什么?我怕先喊了你姐姐之后,再喊祥荣姐姐,会把祥荣姐姐给吓到。”
“那你就不怕你这一身耿姑姑把我给吓到了?”
经此一事,苏鲤同耿尚仪的关系亲近了许多,耿尚仪也不再仅仅是拿苏鲤当吉祥物透明人了,她做事的时候,也会带着苏鲤去看,不过在苏鲤看来,耿尚仪多半只是怕她一直看书太闷,想带她出来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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