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川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轿子,回道:“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青楼狐妖只是意外,隐藏在落霞城中,真正害人的另有其妖,从两人来到含春楼开始,就已经被盯上,吸食/精气,不一定是要助长修为,还有可能是借命。
妖寿绵长,活到几百岁几千岁的大有人在,人寿短暂,只有短短数十年,长者可活满百岁,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有心术不正者,借尸还魂,借人续命,虽然有违天道,却还是有人藐视天钢地伦,铤而走险。
怪就怪在,一夜白头的人都或多或少的与李老太扯上关系,十年前,第一批死的就是绣娘,正巧那年,李老太带着儿子进入落霞城,以卖绣品为生,当年李老太也以绣艺精湛闻名,发生那件事,便发誓不在绣艺,只做衣裳,众人只道她是害怕被牵连。
五年前,刘姓富户家的夫人,听说李老太绣艺精湛,便花重金央在她衣服上绣花,那时李老太已经发誓不绣,重金再多,也是拒绝,刘氏向来跋扈,一看这市井小民这般不识抬举,便编了她衣料被损毁的由头,将李老太一顿毒打,年纪已高的李老太在床上躺了足足两月。
刘氏一家在落霞城作威作福惯了,后来遭逢大难,落霞城民众只道报应不爽,况且,被刘氏欺压的人多了去,有谁想到和一个小小的做衣裳的有关。
再后来就是这青楼女子,李全疲懒好嫖,李老太为此操碎了心,偏偏这时青楼姑娘又遭劫难,每一个遭难的人,或多或少都与李老太有关系。
孟谨川曾在苍梧渊的卷宗里读到过一桩悬案,案子发生在一处无名村庄,全村妇女老少,一夜之间全部老死,这件案子震惊一时,凶手至今还未找到,所以卷宗记载甚细,连几天前村中的事都记载得详详细细。
夏暮时分,晚归的村民们拿着锄头牵牛缓缓归来,屋顶上冒着袅袅的炊烟,远远的传来数声犬吠。
“不得了了,死人了,老邓家的女儿上吊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在一派沉静的村中,无异于平地惊雷,原本回到家的,已经吃上饭的,急忙摔下饭碗,跑出门去,看何处喧哗,还走在路上的,牵着牛的,把牛随便找一个地方拴着,扛着锄头农具的,就扛着往声音的源头老邓家跑去。
远远的就听见撕心裂肺的哭声,老邓家的媳妇儿,坐在地上,仰头大哭,边哭边拍地,老邓坐在门槛上,抽着一只旱烟,烟雾迷蒙,将眼泪都熏出来了。老邓家的最小的儿子,痴痴的站在一旁,神情木讷,对着自己的娘喊道:“娘,你哭啥?”
低矮的房屋中,晃着一具青灰色的人影,老邓家十六岁的女儿,原本下个月就要嫁去另外一个村的女儿,舌头伸得老长,脸色惨白,在房梁上一晃一晃。
今日老邓和媳妇在外务农,小儿子在村里面玩耍,回来的时候看见姐姐吊在房梁上,还以为是姐姐在和他玩游戏,接过老邓媳妇儿一回来,就摔在地上又哭又闹。
几个胆子大的村民上前去把老邓的女儿放下来,身体僵硬,眼珠外爆,村中的郎中一来,摸了摸脉搏,摇摇头,说:“不行了,身体都僵了。”
好好的女儿,怎么就死了,村里的人围着一圈,七嘴八舌,村里隔外面远,很多村民连字都不认识,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所以没人想到报官。
“会不会是李老太家的儿子?”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声,围成一圈的人,想了片刻,七嘴八舌的接嘴。
“对,我看到好几次,李老太家的儿子在你家附近晃悠儿,那小子不知道干活,整天在你女儿身边晃来晃去。”
“难得是那个李全对晓玉做了什么,才让晓玉——”后面的话没说完,但在场所有人都能猜出。
老邓的媳妇儿浑身是灰,从地上爬起来,双眼血红,声音颤抖:“去把那个小兔崽子抓过来。”
老邓的媳妇儿一向软弱,在村中连话都说不上,如今遭此难事,一声令下,到真有几个年轻人,去李全家里,不由分说就把他抓过来,用牵牛的绳子绑在树上。
李全的母亲身体孱弱,父亲去世早,那些人来抓李全时,他正在喂躺在床上的母亲吃饭。
李全一看到地上的晓玉,吃了一惊,道:“晓玉怎么死了?”
老邓的媳妇儿,晃晃荡荡的上前几步,一巴掌甩在李全脸上,骂道:“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晓玉害死了?”
李全被那一巴掌扇得嗡嗡响,听到自己被污蔑,急忙吐出嘴里的血沫,大声道:“不是我,我没有杀晓玉,你们为什么要怀疑我?”
“不是你?有人都看见你整日在晓玉家晃,你到说说,不是你,还能有谁?”
“就是,咱们村里人都正经,除了你,三十几岁了还没娶媳妇,你见晓玉生得好看,你就——你简直就是禽兽!”
“禽兽不如,连我家的狗都不如,李全,亏得李老太将你养得这样大,你却做出这种事,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李全今年三十多岁,村里的一般男子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是几个娃的爹了,但是李全父亲过世早,李老太又常年卧病在床,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受苦,加上李全一向疲懒怕累,所以成为村中人耻笑的对象。
村里的人越骂越起劲,李全百口莫辩,看着地上晓玉僵冷的尸体,又看着村中人原本和蔼如今却狰狞的面孔,不由得大哭出声:“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对晓玉怎么样,我在她家附近是因为——唔——”
李全正强力辩白,眼泪纵横,满脸通红,正说着,坐在门槛上的老邓忽然站起身,狠狠的踢了他一脚,农村人力气大,李全被一脚踢得酸水直冒,眼生金星,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就看见老邓拿着烟杆,颤抖着指他:“你这个畜生!”
见一向温和的老邓突然发怒,站在一旁看戏的众人胆子也大起来,有人手指着李全骂,有人拳脚相加,有人对着李全吐口水,站在门口呆愣的老邓小儿子,终于在这一刻放声大哭,哭声夹杂着骂声,夹杂着拳肉相加声,和李全痛苦的叫喊声,宛如炼狱一般。
“你们停下,停下!”李老太不知何时从家里出来,炎炎夏日,穿着厚厚的绵衫,头发苍白,脸无血色,明明只有五十来岁,因为常年患病,看着像有七八十岁。
眼看李老太就要扑过来,一直站在外围的观看辱骂的村妇过来拦住她,道:“李老太,你这个儿子不懂事,我们替你教训教训他!”
李老太浑身抖如筛糠,老泪纵横:“你们放开我儿子,他虽然懒,但是肯定做不出那种事!”
又上来几个村妇把李老太拦住,道:“有人都看见了,李老太,你别在为他狡辩了,你的儿子舍不得教训,我们来为你教训。”
李老太被她们围得严严实实,急得双眼通红,不住咳嗽,慌乱中打了最近的村妇一巴掌:“胡说,你们胡说!”
被打的村妇哎呦一声,刚要生怒,就听见身后有人道:“李全死了!”
这句话宛若平地惊雷,围在一起的村民如潮水般迅速散开,李全脸上身上全是口水,脸上头上裂开了几道大口子,身上全是灰扑扑的脚印,无精打采的垂着头,要不是被绳子绑着,早就躺在地上了。
李老太大叫一声,拨开愣住的村妇,扑在李全面前,拂开他脸上的血泪和口水,哭喊道:“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方才替晓玉诊脉的山村郎中上前几步,在李全血肉模糊的脖子上摸了一把,惊得往后摔去,在地上又往后滑行几步,道:“他死了,他死了!”
众人皆惊,愣在原地,默然不语,只有老邓的小儿子,长哭不止。
“李老太,这种儿子不要也罢,以后我们养你,我们每家的东西都分你一点,保证你饿不死!”
“是啊,是啊,李老太,以后我们养你,只要我们有吃的,就能保证你也有!”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起来,都保证要养李老太,逐渐没过小孩的震天哭声。
最后,李全的尸首被匆匆掩埋,哭得晕厥的李老太被众人抬进屋里睡下,郎中为她诊脉,李老太患病已久,经此大难,恐怕油尽灯枯,不过今晚。
一天之内死三个人,在这个封闭的村中是第一回,村里的人都觉得恐惧,匆匆回答拿上家里最好的吃食,放出李老太家中。
半夜午时,晕厥的李老太忽然醒来,夜色如洗,她喊了几声李全的名字,“李全,李全啊——”。
黑夜寂寂,无人回答。
李老太一侧头,就看见桌子上的东西,刚杀的羊肉,刚打的山鸡,一篮子的鸡蛋,刚从地里□□的蔬菜,李老太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又喊道:“我的儿子呢?”
门口忽然出现一只黑黝黝的小兽,夜色中,只能依稀看到轮廓,比狗稍状,蹲坐在门口,却有一种不敢直视的威严:“被他们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