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老爷根本就没想到一直和长房合股做生意,最是亲近的朱指挥,这一次竟毫无预兆地在背后捅了自个一刀子,要说这心里七窍生烟也不为过。此时此刻,当徐勋一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他只气得眼前一黑,喉头竟是涌着一股又是咸又是甜的滋味,于是这坐下来的时候不免急了些,那沉闷的声响听在别人耳中不算什么,但对他自己来说,却又是屁股下头一震,一痛之下连脸都有些抽筋了。
“孽障,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徐大老爷靠着那坚实的靠背,再加上一旁徐动搀扶着他的手微微用上了几分力气,他终于从那种极度的懊恼失望中回过神来。他甚至没注意到四周围的族人中,除却不少长房这一系的坚定拥趸,其他人都在悄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顾着把那几乎能喷火的目光从徐勋的脸上移到了徐迢的脸上。
一个无依无靠的败家子怎么可能折腾出这些,这后头定然是徐迢捣鬼!
徐大老爷自然不会一味怒视着徐迢,须臾,他就转向了那边坐立不安的徐三老爷和徐四老爷,又悄悄向旁边的徐动做了个隐秘的手势,徐动见状立刻会意地悄然而退。这时候,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徐三老爷轻咳一声站了起来,轻轻地捋了捋下颌保养得极好的那一丛黑须。
“小七交接匪类惊动官府既是没有,却有另一桩事情至今存疑。要知道,二哥的原配发妻逝世多年,二哥当初把小七抱回来的时候,只说是自己的儿子,甚至都没在族谱上留下小七母亲的名姓,这于理原本就不合。”相比刚刚徐大老爷一上来就呵斥怒骂,徐三老爷这回却是不紧不慢,口齿极其清楚,“从前二哥在也就罢了,但眼下二哥多年音讯全无,这子嗣上头便是最最要紧的,总不能让人混淆了血脉,各位说是也不是?”
若是起头一开始就丢出这话来,照之前安排好的,自是有的是人应和。但徐氏一族中会看风色的人太多了,刚刚先是徐迢姗姗来迟打了个岔,继而又是朱指挥亲自给徐勋把那罪名消了,此时此刻一众人等不得不掂量今曰的风头究竟往哪儿转。于是,徐二老爷哪怕说得有理有据,下头的应是者却稀稀拉拉,看得徐大老爷越发咬牙切齿。
好在这时候,已经有一个小厮领着一个马脸妇人上来。那马脸妇人五十出头,却身着一身窄袖花布衫子,看上去体态很有些风搔,一上前就自来熟似的含笑团团道了个万福,显见是个精明饶舌的。见着这个人上来,徐大老爷方才觉得心定了,斜睨着一旁稳若泰山的徐迢,又扫了一眼站在那儿满脸平静的徐勋,他便不疾不徐地问道:“那婆子,你是什么人?”
那马脸妇人笑吟吟又屈了屈膝:“小妇人是个稳婆,也就是大伙儿俗称的接生婆子。”
“那你这辈子接生了多少人,都能一一记得?”
“爷说笑了,过手的孩子少说也有百八十,小妇人哪里能记得这般清楚?只有十几年前的一桩事情,小妇人怎么也忘不了。一来接了小妇人过去的男人是有名乐善好施的徐二爷,二来那孕妇产后大出血,苦苦哀求请徐二爷照应她的孩子,她来世做牛做马也一定会好好报答。徐二爷也真是汉子,竟是一口答应,说是会将她的孩子当成自己儿子一般抚育。”
倘若真是十几岁的少年,听到这话不说晴天霹雳,至少也是惊骇欲绝。然而,徐勋两世为人,事先又早防备了徐家使这种阴毒伎俩,这会儿站在旁边看着这场好戏,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瞥见下首的徐迢一时眉头紧皱,他甚至还有余暇轻轻冲着这位六叔点了点头。
徐大老爷却没留意徐勋,一面心中暗自得意,一面不冷不热地问道:“当初我那二弟让你去接生的孩子,身上可有什么记认?”
“呃……小妇人记得,他手肘上有一块小小的青记,这脑袋上的旋儿稍稍偏右一些。”马脸妇人只一歪头就笑着说了这么一句,旋即突然又一拍巴掌道,“对了对了,徐二爷还曾经说过,这族中这一辈的孩子是力字辈,所以当着那奄奄一息的女人给襁褓中的孩子起了个名字,记得……记得起了个单名勋字,这不应该叫徐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