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从前乔装打扮进过西苑,可进宫城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自打被人引着入了北安门之后,沈悦就一改往曰的跳脱个姓,稳重得不能再稳重,愣是连多吭一声都没有。
引路的钱太监乃是张太后亲自选派来的,见这位沈小姐从刚刚到现在一直都表现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倒是有些另眼相看。
不过是金陵富户的女儿,到了这宫中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勉强配得上那位平北伯了!
从北安门一路南行,到北中门折向东,旋即再一路往南,这一溜地方都是内官衙门,因此沈悦一路行来,已经是遇着了好几拨内侍。尽管来人多半都装成是巧遇,可巧遇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人总是饶有兴致地朝着自己左端详右打量,等过去之后就窃窃私语了起来,甚至有人声音极大,她就是泥人也生出了几分火气来,只是努力克制着。于是,当远远看见玄武门时,发现那边有个乌纱帽团领衫的小内侍在探头探脑的,她忍不住在肚子里哼了一声,可待到前行了没几步,她就一下子认出了人来,这下那些恼火全都化成了乌有。
那不是……瑞生么?
“哟,是小瑞公公?”
钱太监却不比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时常端着个倨傲的脸,对上对下都是客客气气,这会儿哪怕是面对才刚升了答应的瑞生,亦是满面笑容,一声小瑞公公叫得亲近,就连沈悦也不禁侧头多瞥了人一眼。相比他的和气,瑞生就表现得中规中矩多了,上前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礼,他又偷偷瞅了沈悦一眼,这才仿佛有些尴尬地说道:“钱公公好。”
瑞生自打到了朱厚照身边,因父亲当年对他做下的事情,便舍了姓氏不要,干脆以瑞为姓。除却萧敬刘瑾等寥寥数人,别人少有得知他是徐勋身边的侍童,钱太监更是一无所知。此时见瑞生往身后的沈悦瞧,钱太监就笑道:“小瑞公公,这是平北伯的未婚妻沈小姐。”
“哦,沈小姐好。”
瑞生行了个礼,随即仿佛急着有事一般,拱了拱手便快步往回走。见着这光景,钱太监哪里猜不出这多半是小皇帝对此事好奇得很,嘴里却绝不揭破,回头笑吟吟对沈悦说了一声,这才继续带路前行。而沈悦惦记着瑞生这举动,越发明了小皇帝是要借今次之事除去贾世春,因而竟让瑞生走着一趟,把好奇这一点做足了。因想着仁寿宫那一遭,接下来一路虽要经过琼苑坤宁宫等紫禁城中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她却丝毫没空去留心,钱太监一时更高看了三分。
自打明朝迁都燕京建造了皇宫之后,因太宗朱棣和仁宗朱高炽时并没有太后,原本宫中并不设太后宫,到了宣德朝,宣宗皇帝朱瞻基将张太后安置在了西边的仁寿宫,等到正统时,太皇太后和太后并重,于是便把太子东宫辟为了太皇太后居住,称清宁宫。这一西一东的规矩,因连着几朝都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这么延续了下来。相形之下,清宁宫因为弘治年间曾经遭过一次火灾,如今乃是重建而成,看起来却是比沿用多年的仁寿宫要齐整。
只不过,对于头一次踏足宫中的沈悦来说,进了仁寿宫自然没多少比较,只觉得这儿比先前所经过的坤宁宫等地显得偏僻寂寥了许多。此刻站在正殿前头等候的时候,见众多宫人太监侍立廊下一丝咳嗽声也没有,她自然而然就打起了精神,直到前头的帘子被人揭了起来,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满是挑剔眼神的脸来。
“沈姑娘,太后召见,随咱家来吧!”
来之前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种种不利情况,徐勋拉着沈悦做了种种推演,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对她解说张太后身边的人事,所以,一看到那张讨人嫌的老脸,她就知道这多半是徐勋得罪过的原坤宁宫管事牌子,如今的仁寿宫管事牌子贾世春。低头应了一声是后,她随着人跨进门槛,还没走几步,她就听到前头飘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沈姑娘,咱家给你提个醒,太后慈驾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太后问话的时候你实话实说也就罢了,若是你有一星半点的虚言,休说平北伯,就是皇上也救不得你。”
这就是恐吓?
沈悦暗自嗤笑一声,却连头都没抬一下,更不用说回答了。果然,走在前头的贾世春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见人低眉顺眼地只顾着跟在自己后头,误以为人头一次进宫战战兢兢,这嘴角就不免挑了起来,竟是趁热打铁似的又说道:“这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平北伯如今又是刚封了伯爵,哪怕不是世袭,可在满朝中也已经是异数了,太后不可能不去派人打探当年金陵旧事。若是你贪图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