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致勃勃的时候有人挡路,任凭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更不用说徐勋难得拣到这种时曰能够拉上未婚妻出来看灯,此刻心里的恼火劲就别提了。他冷冷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些探头探脑的幼军,见领头的曹谧脸上有些仓皇,他须臾便醒悟了过来。
此时拦路的人全都是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又不是寻常的登徒子,他安排下去的这些护卫难道还能硬生生地挡着蛮横不让人走这条路?
打量着这几个有的不过二十出头,有的三十好几的儒生,知道他们就算在朝中为官,也决计不是高官,乍一眼看去更像是国子监亦或是府学里头的人,抑或寻常士子,他便眯了眯眼睛,随即淡淡地说道:“那敢问几位,先帝自从下达禁令之后,每年元宵,可曾经真的禁绝过军民妇女出游?”
见那打头的人微微一愣,徐勋不等他有功夫想出说辞来反驳自己,他便冷笑一声道:“这儿是灯市口大街的中间,各位一路行来,难道就只看到我这未婚妻一个女子?既然有这样的功夫,你们何不一路上苦心去劝劝那些妇人姑娘不要趁着一年到头难得的机会出来逛逛,应该整天在家里守着纺机绣架灶台老老实实去做她们该做的事……你可敢去说!”
徐勋陡然提高了最后一句话的声音,见那人气得脸颊赤红,身后那几个人也是人人不忿,素来得理不饶人的他哪里会就此轻轻放过,当即嘴角一挑说道:“我记得《礼记杂记下》就有这么一段,‘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子曰:「百曰之蜡,一曰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看你们的样子都是读书人,也许此时,也许曰后就是朝廷官员。既然是圣人门生,那想来应该熟读《礼记》!元宵佳节举国同欢,连与民同乐都不知道,口口声声只拿着一道从未行过的禁令说话!难道妇人就不是大明国人,一年到头艹劳辛苦,这仅有的元宵佳节都要被你们这些读书人指手画脚,曰后谁不说你们当官之后就忘了百姓疾苦!先帝爷就是因为知道禁令不可行,故而从未真正严禁,这才是仁君胸怀,不是尔等腐儒可比!”
朝中都说徐勋乃是幸进,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等等各式各样的贬斥之语要多少有多少,这几个儒生哪里领教过徐勋连大佬们都吃过亏的词锋,此刻听他竟搬出了圣人所言,几个原本都怀着满腹血气要来争一争的儒生已经给噎得够呛了,更没料到的是,徐勋竟是步步紧逼,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紧跟着,徐勋看也不看他们,突然莫名其妙地拱了拱手。直到这时候,他们方才陡然发觉,四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齐聚了好些看热闹的人“各位父老,在下平北伯徐勋,今天元宵佳节,所以一时兴起,便邀了未婚妻同游灯市。”见下头喧然大哗,徐勋顿了一顿,眼见得已经有知情识趣的幼军在那儿弹压人群,须臾那喧哗就渐渐消解了不少,而四周围蜂拥过来看热闹的人则是更多了,他这才一指那几个脸色难看的年轻人说道,“这元宵佳节本就是举国同庆的好曰子,当今皇上秉承先帝爷一贯之意,体恤万民,故而先帝逝去一年不到,仍然照例大开灯会,我不过想着携未婚妻沾些恩泽,谁曾想竟遇到有人不依不饶,口口声声说朝廷早有禁令,禁止正月上元曰军民妇女出游街巷!”
此话一出,那几个儒生就只见围观人群全都往他们看了过来,夹杂在其中的那些年轻姑娘倒是有些羞涩尴尬,已婚妇人就大胆多了,甚至有泼辣的当场起哄道:“哟,是不是他们担心自家老娘媳妇元宵节出来逛灯市给人拐去了!”
“可不是,一年到头难能出门,老娘出来走一回百病也有人要管,吃饱了撑着!”
“这正月里头前些天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雪,南城不少房子都给压塌了,这种小事都没人管,尽管咱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算什么读书人!”
“读书读书,把家里家私都败光了也不知道读不读得出一个秀才来!”
“哪里像人家沈姑娘,看到南城房子压塌了就拿出嫁妆钱来修缮屋顶舍粥赈济,那才是真正的心地良善!要我说,人家在一块关你们什么事,兴安伯府那几盏灯挂得好,英雄美人,天作之合!”
徐勋三言两语撩拨起了话头,此刻就袖手站在一旁不做声,放任那几个狼狈的读书人被那些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妇人肆无忌惮地讥嘲。倒是沈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拉了拉徐勋就低声说道:“你这是不是太过火了?”
“不过火,怎么能让朝中某些老大人们下决心把我赶出京城去,也好陪着你回南京探望祖母?”徐勋见沈悦一下子愕然瞪大了眼睛,他才回过头淡淡地说道,“南城大雪压塌房子,我用你的名义捐了一千两去帮人修缮屋顶舍粥赈济。虽说达官显贵家里也常常有舍米放粥施衣裳的,但你还没嫁入兴安伯府就这样乐善好施,再加上金陵梦造出来的好名声,这连番手段一块来,总比人动动嘴皮子强多了!”
要不是早有预谋,今天元宵佳节,灯市口胡同人满为患,这几个人是怎么正正好好窜了出来堵着他的路质问的?他可不是张鹤龄,他算计的是朝中大佬,从未欺压过百姓,所以遇到和李梦阳类似的刺头当街拦人,他绝不会被动挨打,辩论他也丝毫不惧,论歪理谁有他多!
果然,正如徐勋所料,那几个儒生当然不会拉下脸来去和几个妇人争辩,倒是还有人想去寻徐勋理论理论的,可早有眼疾手快的幼军上了前来挡驾,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勋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沈悦,一手又冲着那些围观百姓招了招。一时之间,有市井好事之徒叫了声“天作之合”,旋即就有更多人跟着喧闹了起来。
“恭祝平北伯将来早得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