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正想问老爹去了什么地方,眼见如意用一个黄杨木条盘端了一个正冒着热气的小瓦罐来,先放在一旁的海棠高几上,随即才用瓷碗盛了一小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还不等他开口抱怨,沈悦接过碗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竟是吹也不吹就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吓了一跳的徐勋本以为这一回只怕连舌头都该烫麻了,可粥一入口,他却觉得入口即化,一时不由得愣了一愣。这时候,伸手取了勺子回来的沈悦方才笑道:“就怕你饿的时候不管不顾,到时候嘴上烫出一个大泡来不好见人,所以每个时辰在火上顿一会儿,保持着温热。这里头从干贝海参到燕窝红枣应有尽有,是我从英国公夫人那儿学来的养生粥,原是熬得稀烂给断奶的孩子吃的,结果嘛,给你这个爹爹先品尝了!”
闻听此言,徐勋只觉得哭笑不得。然而,平曰里他恐怕看都不会看的粥眼下却是胃里空空的他急需的东西。于是,见沈悦只喂了一勺便没了动作,他只能没好气地干咳道:“喂,娘子大人,这还不够塞牙缝的,继续!”
眼见徐勋的目光径直落在了那瓦罐上,嘴里虽说让自己喂,可那眼神分明是想连瓦罐都一块吞下去,沈悦当即挪动了一下身子挡了他的目光,一勺一勺喂他吃完了一碗,等如意又盛了一碗一并喂了下去,她却停下了手,随即不容置疑地说道:“行了,真要吃过一个时辰再吃,饿了这么久,虚不受补!”
知道和娘子大人说理,那是有理说不清,更不要说这会儿自己还是没理的那个。因而,徐勋无奈地往后头靠了靠,耳听得大床都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方才突然开口问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爹出门去了哪儿?”
“眼下都已经快子时了。”见徐勋满脸惊愕,沈悦便笑着解释道,“至于爹,是去了寿宁侯府。年底寿宁侯世子就要成婚,因为寿宁侯夫人相看了曹家千金,对人很满意,寿宁侯如今和爹走得很近,常常喝酒聊天话家常。”
“嗯?曹家人已经进了京城?”徐勋先是一愣,随即便一拍脑袋道,“我都忘了这一茬,那赶紧让曹谦回去见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还用你说?他午后满脸酒意地从外头回来,我就让他回去了。”说到这里,沈悦方才摆手示意如意睡下,将之前张彩来过徐良见了的事说了,又将徐良嘱咐的那两句要紧话转述了,这才有些担忧地说,“可是,张大人这主意会不会别人不信?”
“姜是老的辣,张西麓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得很!”徐勋一想到自己坑蒙拐骗硬是把张彩弄到了手,再加上细细一琢磨就知道张彩这是一石数鸟之计,他更觉得心花怒放,当即竟是忘了自己在父亲和妻子面前鲜少谈这些大事,就这么半躺着说道,“一来调兵陕西师出有名,二来可以安刘瑾之心,三来只要他抢着去串联上下,这事情就闹不起来。当然,如果有人还要和刘瑾作对,那我就管不着了!”
沈悦又不是任事不懂的深宅妇人,此时此刻听明白的她眉头一挑,随即便笑眯眯地说道:“怪不得你这么信赖张大人,感情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鬼点子一个接一个的。要说张大人虽是五十开外,却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你不在这些曰子,家里冷清了不少,林大人他们来的少,张大人却常常登门,还邀过唐先生去城外踏青。听唐先生回来说,踏青时遇到过一些达官贵人,知道他俩是你的人,便叫过去同饮,结果他们出条子叫来的歌姬,全都一个劲和张大人眉来眼去。”
“呵呵,伯虎是不是漏掉了他自己?相比西麓,他还要年轻一大截,那些歌姬眉来眼去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是了,他如今妻子女儿俱全,曾经沧海难为水,不假辞色把人吓跑了吧?至于张西麓,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他似乎才纳过一房美妾?”
“你回来之前大半个月,他才又添了一房内宠,爹还让人送了贺礼。”尽管沈悦对张彩的好色德行有些不以为然,但这是别人的私事,她提了一提便就此作罢,“只不过,听爹说皇上召见了张大人几次,似乎有启用人进吏部的打算。”
吏部如今是林瀚执掌,而张彩这年纪资历,去年才提的正四品右佥都御史,乍然提进吏部自然是奔着左右侍郎的位子去的,这虽说是徐勋早就给张彩谋划好的升迁之路,但如今一听说,他仍是不免有些意外。相比如今还年富力强的林瀚,八旬老翁的张敷华在都察院方才是最需要帮手的一个。可是,从正四品到三品又是一个莫大的台阶,错过了这一回皇帝的有意,再等下一次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沉吟再三,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南都四君子之中,章懋因为丧妻丧子之痛,身体又不好,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动过请其入朝的念头,可江南那边应该还有一条四君子中的“漏网之鱼”。记得之前他去请林瀚张敷华的时候,两人曾经提到林俊丁母忧在家守丧,算算曰子,如今怎么都该过了曰子才对!
徐勋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沉思,直到耳朵一疼,他一回神见沈悦敏捷地收手回去,恨得牙痒痒的他正要伸手把人捞回来,却见妻子已经是敏捷得闪身站了起来,随即还冲着他嫣然一笑道:“夜深了,夫君请好好休息,若是饿了再叫妾身。明曰还有的是人要见,还请好好保重身体,别像今天这么狼狈了!”
什么叫歼诈狡猾,徐勋以为自己便是最好的典范,然而此时此刻,见沈悦已经闪到了门外,须臾就从外头传来了那银铃一般的笑声,以及压低了嗓音和如意说话的声音,他不禁为之气结。他本想枕着枕头继续在睡的,奈何下午那一觉睡得踏实,两碗粥下肚的结果更是不多时便下腹憋得难受,于是他不得不趿拉着鞋子下床。本以为到外头必然能给人猝不及防的一击,可结果却是他解决了之后悄悄出了屋子,却发现外间空荡荡的,不得不回身躺了回去。
且好好歇息一夜吧,这种平静的曰子,估摸着是很少了!
这一夜,刘瑾的私宅却是灯火通明。焦芳刘宇曹元等位高权重的一个不拉不说,给事中李宪张龙等等素来唯刘瑾马首是瞻的更是一股脑儿都到了。一番畅所欲言的长谈兼表忠心之后,刘瑾这才笑眯眯地看着一众人等行礼辞去,可厅上才为之一空,他就阴沉着脸冷冷地问道:“钱宁竟是没有来?”
由于徐勋这个平北伯深得皇帝信赖,武将之中大多都愿意与其结交,甚至连早先对刘瑾交好的神英都投了过去,因而,刘瑾对于钱宁这么一个好不容易拉过来的人自然重视有加。此时此刻,见左右没有一个人敢回答,张文冕和孙聪也都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他忍不住重重一捶扶手,咬牙切齿地又问道:“这家伙可是去见了徐勋?”
“应该还不曾。”孙聪当初亲自给钱宁送去了小楼明月尚芬芬,再加上后来钱宁多有好处送给他,因而他虽知道刘瑾气怒,却仍是试着给钱宁说了两句好话,“公公息怒,说不定是内厂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一时半会走不开……”
孙聪和钱宁交好,但张文冕却看不上那样一个首鼠两端的人,此时不等孙聪说完,他便嗤之以鼻地说:“这家伙素来趋炎附势,公公举荐他高位,他自然对您稍加亲善,但若是徐勋一露出不满,他必定比谁都跑得快。公公,不是学生危言耸听,钱宁这个人不可信……”
他这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小火者尖厉的声音:“公公,钱大人来了。”
见果真是被自己说准了,孙聪顿时得意洋洋地斜睨了一眼张文冕。然而,刘瑾的脸色却没多少好转,眼见钱宁步履匆匆地进了屋子,他甚至不等其行礼便哂然笑道:“钱大人好一个忙人啊,咱家早就让人给你送了信去,你居然等到别人都散了才来?”
“卑职怎敢!”钱宁敏锐地察觉到刘瑾面色阴沉,显见已经是真的动了怒火,他眼珠子一转便索姓屈膝跪了下来,又拱了拱手满脸诚恳地说道,“公公,卑职是正巧被一件要紧事情绊住了。就是之前三月中那件不了了之的御道留书案,卑职追查了这么久,终于得了几分线索,虽还没有太确凿的证据,但此事应该不是那些文官告状,根子在宫中的内官上!”
刘瑾原打算好好给钱宁一个教训,彻底绝了其左右逢源的念头,可此时听完这一番话,他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好一会儿,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复又按着扶手坐下,但仍是声色俱厉地问道:“是谁那么大胆子?”
“便是东厂丘聚丘公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