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区里的山脉延绵在白天看起来巍峨雄壮,夜里却透出了一股阴森感。人对陌生的黑暗环境会心生恐惧, 神也一样。
好在这种被规划为景点的山林大多已没有虫蚁蛇兽,苏斯凭着久远的记忆大致判断出位置, 在黑暗中沿着蜿蜒的山路和石阶走了一个多小时,顺利找到了那个溶洞。
溶洞是单独售票的, 从售票口翻进去, 水边停着三只白天轮流运送客人进入溶洞的小船。
苏斯上船后探手一摸, 角落里果然有现成的手电筒, 便直接打着手电向里划去,很快进了洞口。
这个溶洞的规模不小, 需要划船走过的水路有一二百米, 水路尽头是人工修葺的水泥路。苏斯在水泥路上折过一个路口,借着手电的灯光边环顾四周边继续往里走。
这些水泥路是为方便游客观景而修的,在过去并没有。溶洞原本的样子, 应该是上面是嶙峋崎岖的钟乳石群,下面是寒冷的水潭。
又拐过一个路口,苏斯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画面,喉咙里溢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叶浮提到西陵峡,他轻而易举地想起这个溶洞的时候,他以为只是因为他和她一起来过,他们一起来过某个平行时空里的这个溶洞。
原来并不只是。
他,其实在这个地方,或者说是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溶洞里,待了15000纪。
那15000纪的光阴太过痛苦,大多数时候他的脑子里都浑浑噩噩,于是他并没有想起人间的这个溶洞。
现在他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里,发觉主神比他所以为的更恨他。
她特意在谷底禁地里,筑造了一个和这里一模一样的溶洞。
所以感知石带给她的惊悚画面不是没有理由的,也不是像智慧女神猜测的那样是感知石记得她的悲愤所致。她会见到那样的画面,是因为谷底禁地的这个溶洞的水潭里,真的溅满了他的血。
苏斯木然地向后退了半步。
肩后痛感愈发分明的伤口一点点抽走了他的气力,又一分分地将那些他一直在刻意逃避的记忆激进脑海里。
他或许不该来求证的。明天白天和叶浮一起来迅速把杖柄取走,这件事就完成了。
可他没能忍住。
神的能力远比人类强大,相应的,直觉和本能反应也比人类要厉害得多。伤口的突然恶化令他即刻有了猜测,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赶到这里,自虐般残忍地要看个究竟。
但现在,看清了又能怎么样?
发觉她比他所以为的更恨他又能怎么样?
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能不安地对一切产生不信任。
苏斯被混乱的记忆压得窒息,他在一种可怕的孤立无援感中踉跄着步步后退,又触电般霍然转身,拼尽力气向外奔逃出去。
逃到来时的船边,他扶住石壁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空气的大量涌入缓解了窒息感,但蔓延四肢百骸的恐惧和疑神疑鬼并未因此消解。
叶浮曾亲口说,要他日后的每时每刻都生不如死。
她说他永远都不会得到宽恕,不会再得到任何信任。
那她现在说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真的吗?
八大神祇说让他找她回来就给他自由是真的吗?
这段让他获得了久违的放松和享受的时光,会不会都是她又一步泄愤的计划?
可怕而阴暗的猜测令他心跳紊乱,紊乱的心跳又使他精神恍惚。
苏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溶洞、怎么下的山,直至酒店的灯光映入眼帘时,他才重新回了魂,疲惫得一下子脱尽了力气。
人在黑暗和孤寂里待得久了,对于一切美好都会格外贪恋。
他早已被美食美景一点点击碎了防心,他喜欢眼下的生活,喜欢和人类一样吃东西睡觉。
而且,这里有人关心他了。即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就是那个让他生不如死的主神本尊,他还是沉沦进了这种奢侈的感觉里。
如果现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八大神祇或许并不能给他自由,在一切终结之后他还是要回到无尽地阴冷黑暗里被痛苦包裹、甚至面临更痛苦的事情……
陛下,别这样。
他趔趄着扶住大门上的把手,推门进去造成的声响有一点大。在前台值班的服务员看过来,赶忙上前询问:“没事吧?我送您上去?”
苏斯没有理他,拖着脚步向楼上走去。服务员被他的惨白的面色弄得不□□心,回到电脑前查了入住记录,拿起内线电话拨了出去。
叶浮于是被尖锐的座机铃声从睡梦中惊醒,她克制着床气拎起电话,皱着眉头:“喂,您好?”
“您好,前台,不好意思打扰您。你那个外国朋友回来了,看着精神不太好,您方便的话去看看?咱这山里医疗条件有限,要是病了得去市里就医。”
“?”叶浮清醒了,下意识地问,“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前台:“……这我也不知道啊。”
叶浮回了回神:“哦行,谢谢您啊,我这就过去看看。”便挂了电话。
她拿着房卡走出房间,苏斯和先前一样依旧住她隔壁。她敲了敲门,但半天都没人来开。
“苏斯?”她喊了一声,又敲了一敲,房门才终于打开。
他毫无血色的面色令她惊抽凉气:“……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