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啊,就连他们家招娣那么泼辣爽利又善于忍耐的性子,生孩子的时候照样痛得死去活来。
他都有点儿愤恨了,小秋大夫为什么不早点儿把这个无痛分娩给弄出来,还让他老婆吃了那么大的亏。
说到了自己的专业问题,余秋赶紧收敛心神,老老实实地作答:“绝大部分人疼痛可以得到很好的缓解。”
事实上所有人应该都可以,只不过要做好麻醉配方的个性化调整以及监护问题。但这点必须得在无痛分娩技术得到很好的应用普及的前提下才能够大规模的实现。
老人家点点头,夸奖了一句:“那倒是不错。”
他又颇为关心,“用针灸麻醉成不?”
余秋摇摇头,相当残忍地打破了老人的期待:“这个我们目前真没开展,而且我们一开始尝试效果就很不好,还很危险。大肚子痛的没办法控制自己,差点儿把针给折断了。
我们目前采取的是椎管内麻醉的方式,整体效果比较好,也容易量化控制,比较适合搞推广。”
老人鼓励道:“还是可以搞搞研究,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试试看,多点儿选择。要是能够扎针灸就缓解疼痛,那各个地方都可以搞这个无痛分娩了。我看你现在还得有人专门搞麻醉,在其他的大队接生员恐怕做不到这一点。好东西不仅要在这么宽敞的大医院里头用,还得让所有的群众都享受到。”
余秋点头:“我们会进行多方面尝试的。我们目前重点考虑的是实现卫生院的无痛分娩,尽可能让妇女同志去卫生院生孩子。”
按照中国的人口密度,以及现在的交通情况,住院分娩是最安全的方式。毕竟生孩子这种事情瞬息万变,生了一半被迫改剖腹产的情况并不稀奇。即使在发达国家,无痛分娩应用极为普及而且社会舆论也积极鼓励自然分娩的情况下,比方说美国剖腹产率差不多也有30%。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真的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的自己生下孩子。
培训大队接生员的确意义重大,他们的出现让新中国成立25年的时间里头,母婴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了。
只不过1/4世纪前具有积极意义的方式到了现在应该做出优化改良。
余秋更加倾向于将接生员培养成产前诊断产后访视的保健人员。他们兼带着在紧急情况下也可以自己接生,但日常主要工作是做好孕妇的产检工作,及时帮助孕妇判断入院分娩的时机。
她一路陪着老人往儿童保健区走,那儿是小家伙们打预防针的地方,也是妇幼保健院培训周边地区赤脚医生做预防保健的科室。
余秋一边走一边大着胆子说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帮助妇女竖立起积极健康向上的生育观,虽然眼下情况是我们得做好控制生育工作,但同时我们也要降低妇女对生育的恐惧,尽可能避免或者减少让她们产生不愿意尝试生孩子的想法。”
老人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不愿意生孩子?”
余秋点头,直接残忍地打破了男性对这方面的幻想:“其实对于女同志而言,怀孕生孩子是一种巨大的考验。如果不是社会舆论引导,可能有不少女同志并不愿意生孩子。”
对,人类作为生物有传递自己基因繁衍后代的本能需求,但同时人类进化为直立行走生物之后,骨盆结构就自然变得狭窄,所以人生孩子比起其他哺乳生物就要痛苦很多。
比起兔子还有猪以及牛,所有四肢行走的哺乳动物生孩子都要比人类轻松简单的多。而且很多时候它们是一窝下多少只小崽子,大大减少了繁衍后代的负担。
所以从生物进化论的角度上来讲,物种越高级,生孩子的痛苦程度就越高。在这个意义上,大自然似乎并不希望生物无限制的进化繁衍下去,它在设立门槛。
余秋慢条斯理道:“现在有很多国家的确在调整人口生育政策,有的地方正实行计划生育控制人口增长,可也有地方是鼓励人口增长,号召人们去生孩子。这就意味着一件事,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有不少人并不愿意。
如果再加上生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那想必会有更多的人会产生恐惧心理,别说生两个孩子了,一个都不想生。只要她们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她们肯定就会权衡利弊。
既然计划生育的目的是实现优生优育,我就想将这件事情结合起来,一块儿做,争取达到让人们顺顺利利怀孕,舒舒服服生孩子,健健康康培养孩子长大,贵在人口素质高。”
在目前的情况下,想在国内大规模的搞无痛分娩,必须得获得国家层面的支持。原因无他,中国有80%的农业人口,这么多农民看病是没有国家报销的,眼下主要依靠赤脚医生与农村医疗合作社制度。
可是搞无痛分娩,显然不是两个鸡蛋的诊费就能解决的问题。上了卫生院,就不能用赤脚医生的标准去对待。最起码的麻药要钱吧,这么长时间的监护要钱吧,这些可真不是一句简单的高风亮节,依靠医务人员的牺牲精神就能解决的事。
任何一个机构,想要运营下去就必须得达到收支平衡。如果不想增加病人的负担,那就必须得有国家经济的投入。
老人像是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冒出一句:“你们要多做事,农民苦,农民不容易。”
余秋狗胆包天居然点头,还加了一句:“劳动者都不容易。”
任何一个关系里头,都不能一味要求一方做出牺牲,否则关系肯定难以长久健康的存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相当微妙。
就说她穿越之前,他们省人医作为国内无痛分娩的先驱者,曾经接待过无痛分娩中国行的美国同行(以华人医务人员为主),前来的美国护士就曾经向他们表示过对他们的羡慕。
金发碧眼的美国护士小姐姐觉得中国的孕产妇极为善于忍耐,对待医务人员很尊重,而且配合程度相当高。她在美国的时候,常常会被病人吼,有的人才刚开始有点儿反应就会大喊大叫要求立刻打无痛,实际上那种程度的不舒服完全可以忍耐。
中国孕妇或者说是她接触的亚裔孕妇在这方面真的就好多了。她们礼貌温和,会因为疼痛从九级下降为二级而表达自己对于医务人员给予帮助的感谢,而不是苛责为什么她们还有感觉。
当时余秋的导师老太太直接给出了自己的解答,这应该跟东西方文化有关系。东方传统文化就认为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尽可能不要给旁人增加麻烦。
这就是一种微妙的角逐平衡,在医患双方的关系中不断地上演。假如一方无限制的往后缩,就没办法让病人清楚地认识到医疗技术的局限性,从而期待值过高反而落差大而心里头不痛快。
老人半晌没有说话,候了许久,总算是开口表达了肯定:“都辛苦,大夫护士也辛苦。”
陪同在旁的医务人员们简直浑身都打起了哆嗦,能够从老人口中得到这样一句评价,不少人都激动得落下泪来。
好在儿保科近在眼前,里头一群因为打了预防针开始嚎啕的小崽子们缓解了这种激动的氛围,反而增加了一种滑稽有趣的意味。
最有意思的是一些已经好几个月大的孩子,他们本来打完针之后还是蒙的,并没有想哭的意思,结果小脑袋左右看看,发现周围的娃儿们都在哭。
顿时,他们就感受到了被孤立的风险,立刻小嘴巴一撇,眉毛一皱,扯着嗓子开始嚎啕。
有的比较真情实感,金豆子很快就掉了下来。
有的则有些勉强,扯了半天嗓子,还是干打雷不下雨。
小家伙们个个都是行走的表情包,完全没有要注意形象的意识,一张张小脸夸张的,看的众人真是要笑痛了肚子。
老人瞧着小宝宝,突然间冒了一句:“看样子,小孩子也是会装样的。”
旁边的余秋不假思索:“那当然,人都有从众心理,人都会选择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式生存下去。枪打出头鸟嘛,法不责众,少数派总容易被盯上。要是少数派不想表现的太突兀,他们就会争取把大部分人变成自己的同盟或者假装他们是自己的同盟。”
她指着好几个,一开始打完针并没有要哭意思的小娃娃笑,“其实他们是不想哭的。”
所以所谓的人民意志是多么虚无缥缈,很多时候,表面上看到的东西并不代表实际情况。人民有自己的判断力,但同时人类本身就具有随波逐流的惰性又或者讲,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坚持自己独立思考判断能力的重要性。
他们未必支持殴打某个人,只不过板子没有打到自己身上,就感觉不到痛,顺带着看场热闹似乎很不错,还能调剂调剂单调乏味的生活。
况且站出来反对似乎还挺危险的,那么何必要替旁人出这个头呢?站在旁边瞧热闹就挺好。
余秋没有等到老人的回应,前头就传来一阵惊呼:“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