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节(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3703 字 8天前

皇帝低头看着她:“耀儿犹在昏迷,你不守在他身边,却惦记着来对朕说这些?”

梅贤妃被噎了一下,哭道:“臣妾守着又有何用?若是臣妾守着,耀儿便能醒过来,臣妾情愿一辈子守着他!可如今耀儿昏迷不醒,臣妾必要给他讨个公道,不能,不能让他白白受苦啊!”

方才她守在皇次子身边之时,听着那些太医们会诊,只觉得心在不停地往下沉。虽说太医们素来喜欢夸大,因为这样治好了才能显他们的功劳。但今日之事,别说太医们对着皇帝阴沉的脸色不敢胡乱敷衍,而且就算他们不说,她也能看出来情况不妙。

头部素来是人身重要之处,便是成年之人,伤了头部也可能十分凶险,更不必说皇次子一个小小的孩子,又是从宫墙上坠下了。虽未当场死去,可这般昏迷不醒,最后只怕也是……

梅贤妃此刻心中真是恨得无法用言语形容。袁太后自然是该死的,可为何她的儿子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皇长子却活蹦乱跳?刚才众人被从正殿救出来时,她还亲眼看见沈云殊抱了皇长子过来,那小崽子一头扎到许瑶怀里,哭的声音能掀翻了屋顶!

可她的儿子呢?为何同是皇子,同被袁太后举在宫墙之上做人质,下场却这般的天差地别?沈云殊能救一个,为何不能救两个?分明就是他怀着私心,巴不得皇次子死了,好让许瑶所生的儿子入主东宫,承继天下!

这样的事,她岂能容许?她的儿子若活着,必得东宫之位;就是死了,也不能让许氏血脉上位!她还年轻,还能再生儿子。可即便是再生,年纪也比皇长子要小得多了,必然有些不利之处。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不能允许皇长子得了皇帝的心,不管是为了耀哥儿,还是为了她将来的孩子!

“你去守着耀哥儿吧。”皇帝沉默片刻,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走了出去。

“陛下,陛下!”梅贤妃膝行向前了几步,想抱住皇帝的腿,但只抓住皇帝衣裳的后摆,被带得险些扑倒在地上,皇帝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贤妃伏在地上,牙齿紧咬,片刻之后才低声道:“汲月。”

汲月早就奔过来搀扶她,听她低声说了几句,不由得大骇:“娘娘,这,这可是——”

“难道你要我看着那小崽子登上太子宝座吗?”梅贤妃阴沉地道,“这会儿他也受了惊,若是病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又不是叫你下毒,你怕什么!想清楚了,若是永和宫得了势,你又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可是皇上——”汲月想到许瑶在梅贤妃这里受过的气,不由得动摇起来。许婕妤此人,绝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真要是皇长子做了太子,长春宫哪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纵然有梅皇后在,可梅皇后是梅皇后,梅贤妃却是梅贤妃。

“我为了这个孩子,做了什么你也知道……”梅贤妃声音压得低低的,却是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的,“我若不能做太后,你当皇后会保我吗?”

汲月被这话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竟忘记了这一点!梅贤妃纵然再是梅皇后的妹妹,可两人之间……

“皇后娘娘——”汲月说了几个字,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她是个机灵能干的,否则也不会让梅贤妃带进宫里并委以重用。梅皇后小产之事,她自己只怕已经猜到了真相,只是为了将来得承大位的必是有梅氏血脉的皇子,所以隐忍不发罢了。可若是皇次子死了,做了太子的是皇长子,那梅贤妃对她就失去了用处,她又如何还会力保梅贤妃呢?

有道是主辱臣死。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倒不必说那等气节之事,可利益相关,若是梅贤妃倒了,她这样的贴身宫人是必定要跟着倒的;只有梅贤妃立得住,她才有好日子过。唇亡齿寒,皮存毛附,古来如此……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梅贤妃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走回内殿。

太医院院判正在跟几位太医商议要施行金针之术,梅皇后端坐在那里,听完院判的话,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行针吧。”

“行针?”梅贤妃一眼看见桌上铺开的针囊,其中根根金针都长有半尺,看着好生吓人,顿时急了,“皇子贵体,如何能用这等方法?”

“贤妃娘娘——”院判也是心力交瘁。今日这一场宫变,他年纪也不小了,险些被吓去半条命,现在又接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给贵人们治病,最怕的就是他们不懂却还要指手画脚。好容易皇后娘娘通情达理,听他们说完理由之后就同意了行针,这贤妃娘娘又跳出来反对了。

“小殿下年纪幼小,这样昏迷下去情况危险,若能行针令其清醒,还可下药……”孩子昏着,药都灌不下去,叫他们做太医的怎么办?

梅皇后淡淡地道:“贤妃,不要胡闹。太医们经验丰富,既说行针,必有道理。你不懂药理医术,不要胡乱说话,与我一起在这里等着便是。”

“姐姐说得好轻巧!”梅贤妃满腔的不平和郁愤,突然找到了发泄的闸门,“耀哥儿被那老虔婆挟持,姐姐不急;如今摔成这样,姐姐也不急!等着?等什么?等耀哥儿被他们治死了,姐姐好再抱个皇子来养?”

旁边的太医们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耳朵,听不见这番涉及宫闱秘事的“胡言乱语”。只可惜梅贤妃一旦开口,就不打算停下来:“姐姐可别忘了,皇长子是怎么得救的!沈家明摆着要扶持皇长子,若姐姐只想着自己是太后,可别到时阴沟里翻了船,被沈许两家得了势才好!”

“胡说八道!”梅皇后也有些恼怒了,站起身来冷冷地道,“我看你是急糊涂了,简直不知所云!来人,扶贤妃去后头歇着,不要在这里发疯!”什么太后?皇帝正当壮年,现在说什么太后,是说她盼着皇帝死吗?

梅皇后一开口,捧月立刻上前来“扶”梅贤妃:“娘娘累了,还是——”

啪地一声,梅贤妃迎头就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狗仗人势的奴才!凭你也敢碰我!别以为是皇后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了!”

捧月被打得头昏眼花,梅皇后脸上也有些过不去——尤其这里许多太医,纵然他们也知道该谨言慎行,可难保就没人会把梅贤妃这些话传出去。别的倒也罢了,姐妹争吵不过是丢脸而已,可那“太后”的话传出去,可是大大犯忌讳的。

“你不要再闹了!”梅皇后严厉地道,上前两步,亲自伸手去拉梅贤妃,“这是什么地方,耀哥儿还病着,你——”

谁知她尚未说完,就被梅贤妃用力推了一把。

梅皇后万没想到梅贤妃敢对她动手的。梅贤妃虽然自小就争强好胜,但也不过是嘴上官司,从未动过手。更何况她做皇后多年,即使袁太后都不曾当面对她有这般举动,因此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梅贤妃推得直向后倒去。

此时捧雪还在皇次子床边,捧月正挨了一耳光犹在昏头昏脑,其余宫人离得远,皆来不及上前阻拦或搀扶,一片惊呼声中,梅皇后仰倒下去,后脑重重磕在了一旁的桌角上。

梅贤妃是气昏了头,直到推倒梅皇后,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看着梅皇后倒在地上,她怔怔站了一瞬,才失声大叫起来:“姐姐,姐姐!”

捧雪直扑到梅皇后身上,伸手要扶她,触手却觉梅皇后脑后一片温热,竟是染了满手的鲜血,顿时发狂般大叫:“太医快来!娘娘不好了!”

长春宫里乱成一团的时候,皇帝正在宁寿宫一处偏殿之中。

这里以前据说就是皇帝的生母曾经住过的地方,自从袁太后从皇后升为太后,无需再安排宫女侍寝先帝,这些年就一直闲置了下来。

一间房子,若是长久没什么人住着,即使收拾得整齐,看上去也总是少那么点儿人气,透着一股子荒凉劲儿。

袁太后就坐在偏殿之中,眼前摆着敬亲王已经冰冷的尸体。伺候敬亲王的宫人战战兢兢跪在一边,讲述了袁胜兰是如何带了饮食过去,她们又是如何仔细检验,可袁胜兰却将毒下在那一套玛瑙碗上,以至于敬亲王与袁胜莲一同身亡云云。

皇帝站在偏殿门口,默然地看了一会儿。

“皇上——”宫人看见皇帝,仿佛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往门口跪行了几步。她奉袁太后的命令要“仔细照看”敬亲王,却仍旧让敬亲王被毒死了,袁太后焉能饶得了她?倒是皇帝这里,敬亲王死了对他是件大好事,说不定会看在她“失职”的功劳上,抬抬手保住她的命。

袁太后仿佛没听见皇帝来了。事实上,就连这宫人方才所述敬亲王被毒死的过程,她仿佛都没有听见。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敬亲王身上,身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一般。

皇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袁昭仪如今禁在景阳宫,母后要如何处置?”

袁太后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皇帝:“皇帝好福气。自己不好动手,自有人替你动手。”

“袁昭仪是母后的侄女,原是该向着母后的。”皇帝淡淡地道,“朕也不曾想到,她竟会如此仇恨母后。”

袁太后眼角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个贱婢——”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像是在牙齿间狠狠咀嚼过一般,带着血似的挤出来,无比怨毒。

“想来这也不过是报答母后送她的黄芪红枣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