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该吃药了。”
顾氏此时倚靠引枕半坐着,精神极好,却是摆手示意张越不用喂药,自己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度便一口气喝尽了。她搁下药碗正皱眉时,却只见一旁的灵犀从小瓷罐中取了一块冰糖递上来,她接过之后就笑道:“这么久不在身边,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都吃了那么多年药,偏生就这个习惯改不了。”
见顾氏含了冰糖,张越不禁微微一笑,心想祖母这时候倒是威严尽失,反像是一个怕吃药的孩子。吩咐那小丫头把空药碗端出去,他见顾氏额头有些汗渍,连忙拿帕子为她轻轻擦了擦,又笑道:“这仲夏日原本就热,祖母刚刚喝了一大碗药下去,又盖了这袷纱被,得捂出一身汗来。祖母先头病了,这糊窗户的纸也不曾换过,改天换上纱,至少也透气些。”
因张超张起兄弟要去军营当值,顾氏又不肯放纵了张赳的学业,这些天只有张越几乎日日在病榻前侍奉。此时顾氏听着这话,就对着灵犀笑了:“你跟着越哥儿这么些时日,结果倒是让他沾染了你的仔细脾气,连这种琐事都惦记上了。不过这窗户纸也确实该换了,那些小丫头们平日里忙这个忙那个,偏生忘了这一茬。”
灵犀正想说话,外头却是白芳兴冲冲地挑起了帘子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盒子:“老太太,大奶奶让奴婢送了一盒杏仁酥来,说是刚刚做出来,老太太克化得动,正好尝尝鲜。”
见张越朝自己看过来,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大奶奶还说,老太太几次三番让人送东西过去,本应打发茴香姑娘过来磕头,可她如今胎象不那么稳当,等过了头三个月,一切都妥当了,一定让她来谢恩。”
听了这话,张越和灵犀都松了一口气,而顾氏也微微点了点头:“她既是有身子的人,这礼数也不必急在一时,以后有的是尽心的时候……唔,你刚刚打超哥媳妇的院子来?”
白芳狐假虎威走了一遭,在二太太东方氏面前找回了脸面,此时心里仍喜滋滋的,本能地点了点头,见顾氏无话方才退了出去。而顾氏何等敏锐的人,既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少不得在张越和灵犀脸上扫了一眼,见他们仿佛都有些如释重负,隐约便明白了其中内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想起素日里大小丫头流露出的些许口风,她不禁渐渐皱起了眉头。
“越哥儿,之前皇上召见你的时候,是说不日之内便会派你重去青州,之后还会召你回来?”
张越没料到顾氏忽然提起此事,愣了一愣连忙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据说廷议上头已经定下了此事,我不过是去跑跑腿。先头惹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这一回又要去动那样大的干戈,恐怕皇上确实是不会留着我在那儿。”
想到这里,他心中颇觉可惜。毕竟,先头刘达刚刚给他介绍过两年三熟制,还给他看过一张熬糖的古方子,真不知道这家伙哪儿来的那许多奇思妙想,哪里收集的那么多别人不屑一顾的古记方子。
“这么说来,你的婚事也该定了。”
乍然听到婚事二字,不但灵犀大为讶异,就连张越也是心头一震。想到那一日朱宁和自己说的话,他情知此时是最好的机会,便索性把心一横道:“祖母,我知道先前曾经上门和咱们家商议过婚事的人家不少,但家里之前看中的就是杜家和孟家。如今杜先生和孟大人都在锦衣卫狱,不但前程未卜,其他的也说不准,但是……”
“但是你却瞧中了那两家的姑娘,是不是?”
顾氏毕竟是一把年纪了,张越的这点小心思她若是瞧不出来,那也枉为人祖母。她此时收起了笑脸,目光在张越脸上瞧了好一会儿,最后方才叹息了一声:“虽说婚事秉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当初我给你那匣扇子,你转手就送给了那两位姑娘,那时候我就知道你的心意。我起头还想,一位出身功臣世家,一位出身书香门第,总有一位是合适的,可谁知道会有现在这档子事?”
她略顿了一顿,声音便有几分严厉:“你是大家子,这婚事并非你一个人的私事,而且你应当知道,要娶她们当中任何一个,对你的将来都未必有好处!杜大人也就罢了,那是正人君子,指不定和杨士奇一样能安然出来,但仕途上也得大打折扣。而那个孟贤……此人热衷仕途太甚,今天可以窥伺藩王,明日就能够窥伺皇上,若他成了你的岳丈,你日后少不得受他牵累!”
张越心里承认顾氏所言句句在理,然而他极其反感盲婚哑嫁,自然不肯放弃这说动顾氏的机会,当下就咬咬牙说:“祖母所言我明白,但皇上用人未必就会只看姻亲,再者,皇上之前既然已经提过让我自山东回来再论婚事,应该已经知道之前的事。若是因求前程而弃前事不顾,皇上难免不会认为我张家功利心太重不顾信义。”
顾氏心中一动,却没有说更多的话。抬眼看了看灵犀,她便淡淡地吩咐道:“你既然如此说,我也不劝你什么。今天孙家公子要过来,灵犀留下陪我说话,你先出去预备预备。”
直到张越起身离开了屋子,她方才露出了欣然笑容——既然这个孙儿如此重情重义,她也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