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平头百姓一大清早要起来开始一天的生计营生,而大户人家也没法子睡觉睡到自然醒——负责洒扫采买的下人一大早就起来忙活,贴身伺候主子的下人也警醒得很,到了时辰便起来收拾伺候。即便是各房各院的主子们也少有福分能睡懒觉,有的需得早起上朝,有的需得早起向长辈问安,有的需要早起读书,有的需要早起管事……张府的清晨亦是忙忙碌碌。
张越素来就有早起的习惯,这天清早,他洗漱过后便到前头外书房前的院子随彭十三练武半个时辰,然后在书房中读半个时辰的书。估摸着祖母顾氏也该起身了,他又到北院问早安,然后才回自己的房中用早饭,之后又是张赳来请教功课。等到一个忙碌的早晨过后,他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外头又有通传说,英国公府管家荣善求见。
再次赶到前头外书房见客,他就发现荣善面上满是疲惫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待听说对方竟是四天时间往宣府打了个来回,又察觉到人家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他哪里还不知道这一趟奔波消耗巨大,心头自是感激。听得荣善复述了张辅那番话,他连忙肃然一揖谢过。
荣善这一路纵马狂奔来去,双股的油皮早就磨破了,这会儿还觉得隐隐作痛,但看见张越这番举动,他不禁慌忙避开不敢生受:“越少爷,小的只是奉夫人之命行事,这都是份内的勾当,您这不是折杀了小的!”
“荣伯你这把年纪四天来回宣府奔波捎带口信,劳心劳力,我当然应该谢过。其实,若是大堂伯有口讯带来,派个人让我过去英国公府也就行了,你着实不用亲自走这一趟,该在家里先好好休息的。”
听到张越这么说,荣善不禁感到这一趟来回赶路也还值得,遂笑道:“小的虽说老了,一身筋骨倒还熬得住。小的今儿个一早刚刚回来,是夫人吩咐先到这儿来见一趟越少爷,也好早些转告老爷那些话。夫人这回害喜奇怪得很,前头没反应,如今反而常常夜里睡不好觉,白天却渴睡得紧,所以您就是去英国公府也难能见着夫人,还不如小的跑这一趟。”
寻思片刻,他又将张辅先头吩咐王夫人的那些话转告了一回,又解释说惜玉已经着手去办,让张越做好准备。因实在是倦极了,把所有该说的都说完之后,他便告辞离去,出门的时候脚下已经有些踉跄。张越连忙吩咐外头的连生连虎搀扶上一把,又站在门口看着人离去,旋即回到了书房。
尽管荣善的言下之意是让他不必去拜见王夫人,但承了人家这样的人情,他总不能厚脸皮一点表示都没有。从匣子里拣出一张仿古澄心堂纸,又亲自研了一砚的墨,他就提笔疾书了起来。写完顿首百拜四个字之后,他又将其封好,转去库房寻管家高泉,将灵犀她们从山东回来捎带的一些土产挑了几样,连信一起让两个稳妥长随送去英国公府。
仅仅两日之后,张越就在家里接到了圣命——尽管他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但是,正式的圣旨给人的冲击力却和朱棣轻描淡写说的那席话大为不同。朱棣先头只是一句大刑杀人,可随着圣旨而来的文书上却详细罗列了四百二十三个要处死的人,戍边的也有三百余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被他以内应的名义拿掉的那些人倒没有加罪,但这已经够惊人了。
此次宣旨的太监不是张谦,而是先前在凉殿宣召张越进殿的那个年轻太监陆丰。他额头上有几点麻子,公鸭嗓又尖又亮。说完这应有之义,他便笑眯眯地说:“小张大人,你这回是钦差,咱家受皇上派遣,再加上京营兵五百和你同行,过济南府的时候还要查办布政司渎职轻慢之罪。咱家听说,这回若不是布政司的人使坏,杜大人也不至于被下锦衣卫狱,这一回正好给小张大人好好出一口气。”
上回还自称小的,这回却自称咱家,口气中既有提醒又有暗示,张越哪里还不明白这陆丰恰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主儿。想起之前袁方差妥当人送过口讯来,想起朱棣已经派人建东缉事厂,也就是臭名昭著的东厂,他心中自然有所计较。
有些事情,少不得要着落在这个年纪轻轻却刚刚跃升从四品御用监左少监的陆丰身上!
由于是奉圣命行事,张越之前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应行装,因此陆丰说是即刻动身,他便立刻让下人将所有行李箱笼送上马车,入内向祖母顾氏辞行之后,他就随着陆丰上马动身。比起他上一次和孟家人一起离京的时候,此次的排场可以用一句歪诗形容——惊天动地离京去,奉旨杀人把令行。
因如今是柳升掌总京营,而王夫人先前按照张辅的话找上的正是柳升的夫人,因此此番随行的京营军士自然不会有什么老弱病残,全都是一等一的勇士,弓箭手火铳兵等等一应俱全。一行人在通州上船的时候,码头上的苦力看到这么一群杀气腾腾的兵,全都是大吃一惊,竟是连给其他船只卸货帮工都给忘了,直到那三条官船开走方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