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天子下诏求直言,翰林院侍读李时勉和侍讲郑缉便第一拨带头上书言事,有了带头的,其余给事中监察御史等科道官员也纷纷上书应直言,诸多奏折犹如雪片一般飞入了通政司。有弹劾按察司监察御史考官不加详查,不能逢迎阿附者考评多为寻常,而贪墨奸诡善于趋媚者反考评上佳的;有明言连年四方蛮夷朝贡使节拥塞于道,敦请朝廷明诏海外诸国近者三年一朝,远者五年一朝的;有说江南等地运粮北京路途险远民夫困敝不堪,请在淮安徐州济宁等滨运河之处修建粮仓方便远近调拨的……
林林总总应直言的奏疏应有尽有,恰是把通政司官员和内阁的几个学士忙了个半死。这天在内阁直房之内,正忙着誊抄节略的杨荣看着手里那份奏折,忽然怒气冲冲地一拍桌子,随即就冷哼了一声:“岂有此理,这萧仪竟把雷击焚毁三大殿说成是迁都惹怒了昊天上帝,还说什么若不能将国都迁回应天,不修仁政,则天下必定灾祸横行!”
“既然是下诏求直言,有人把矛头转向这个也不足为奇。”杨士奇笔下不停,桌子上也是一堆各式各样的奏折,“再说,起头宜山和幼孜不是就早料到有人会提出这一点的么?”
“士奇兄,你以为这个礼部主事萧仪只说了这一条?他这上头的内容多了,说是西洋取宝船空耗钱粮,奏请废止;海禁乃太祖皇帝所敕,不能违了祖训,请行罢止,并处分相应官员;交趾蛮荒之地不值得劳师远征,请弃交趾;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重新迁回江宁……哼,此人不过是小小一个主事,竟然将皇上的大政驳得一无是处,不是大胆,而是狂妄!”
杜桢这会儿正在按各部院挑拣奏折,听杨荣这么说,他终于抬了抬头。皇帝此次下诏求直言不过是为时所迫不得不为之,若是言辞中肯切中时弊的也就罢了,但若是在这种大事上头只用天象这种借口就想让皇帝改变主意,却无疑是痴心妄想。因雷击三大殿便行迁都事,这岂不是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况且,左一个废止又一个罢止,甚至准备把交趾也丢了……这不是败家子么?
“咦,宜山,这里居然还有张元节的一份!”
听到金幼孜这声音,杜桢丝毫没觉得奇怪,直起腰之后便淡淡地笑道:“既然是下诏求直言,有他的也不奇怪,我自己也上了折子。”
杨荣金幼孜闻言大讶,这时候,杨士奇便拿着一份文书站起身来:“这就是宜山的奏折了,他说的是近年营建京师,除了役民之外更役使官军无数,这些军户衣食困顿,更没法顾得上家里人,该当厚给月粮,不能厚给的也至少该宽免其他家人的徭役。不过我还是觉得他这最后一条写的最要紧,自从上一次北征之后,除了宣府大同等等军备要地之外,其他地方的武备确实松弛了,不可不戒。我自己也上书请严核刑罚,凡死刑必三覆奏。”
相比部院和科道官员,值文渊阁的阁臣日日面圣,有事都可以面奏,所以杨荣金幼孜都不愿意在这时候上书,以免被底下那些眼睛瞪得老大的官员抓住了把柄。听到杨士奇和杜桢都应了直言诏,两人方才有些后悔,但这时候再跟在后头就无趣了。等全部整理完之后,今日当值的金幼孜便随同两个前来取奏折的太监去了乾清宫。
然而,金幼孜很快就懊悔起了没多叫上一个人陪自己来乾清宫。他知道天子如今脾气愈发暴躁,他也知道这三大殿焚毁对于朱棣是莫大的打击,他更知道这会儿呈递上去的奏折和节略大多都只会让皇帝看得更加愤怒。可既然知道这些,他怎么偏偏还一个人跑过来?
原本整整齐齐堆在御案上的文书全都被朱棣震怒地一把扫了下来,撒落得四处都是。无论是周遭伺候的太监还是金幼孜,这会儿都压根不敢上前捡拾,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提心吊胆的他们没有等到皇帝愤怒的咆哮,耳畔能听到的只有那种粗重的喘息。然而,那喘息却比咆哮更可怕,因为谁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会骤然爆发,更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皇上,兵部武库司郎中张越奉旨候见!”
站在外殿的小太监压根不想在这时候惹恼了皇帝,奈何想到张越曾经扳倒过三个司礼监的头头,其他几个大太监仿佛都和这位小张大人交情不错,先头又是皇帝传旨,因此他着实不敢拖延。此时硬着头皮报上了这一句,他就提心吊胆地等在那里,不多久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一个喝声。
“传!”
松了一口大气的小太监答应一声,旋即顺着台阶一溜烟跑了下去,待到丹墀之下看到等在那里的张越,他便大声宣了一声,旋即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张大人千万小心,刚刚皇上差点将那些奏折都摔在了金学士脸上,这会儿估计火气仍然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