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三大殿灾,如今的早朝皆御奉天门,遇雨雪百官则服雨衣。这一日恰是大雨倾盆,众官在雨中好容易捱完了早朝,不免都是急急忙忙回衙门换衣裳。所幸六部衙门的柴薪供给向来仅次于五军都督府,都是头一份,因此这兵部衙门的好几个暖炉旁都挂满了湿透的衣服。
好些官员都只是这唯一一身能见人的门面衣服,起初还担心换上破衣烂衫被人诟病,结果等到尚书方宾被宣召去了乾清宫,在衙门里头走动的官员也就不管不顾了起来,竟大多换上了家常打补丁的旧衣,一个赛一个的闲适自在。那一个个头戴乌纱帽身穿补丁衣裳的人往来于各间屋子中,整个衙门中仿佛上演起了一出大明兵部版更衣记。
都知道大明官员精穷,但平日穿着鲜亮官服的时候看不出什么,这会儿面对补丁大军,张越顿时大觉吃不消,索性把跑腿的事情全都笑嘻嘻地推给了万世节。不单单是他,同样家境富裕的崔范之也不愿意穿着绸缎直裰到外头鹤立鸡群,此时也当起了缩头乌龟。
“要是皇上这会儿过来,恐怕看到这满院子的人会吓一跳。”
听到崔范之这话,张越惟有苦笑。厚待官员是唐宋两代的做法,所以那两朝只要出仕为官,这吃穿住行至少都是不用愁了。虽说一做官就能让子孙代代享福有些太过了,但大明朝的官员实在是忒惨了一点。就那么一丁点俸禄,拿到手的还要被折色克扣。要知道,这会儿外头至少有十几个官员穿着补丁的衣服,最离谱的一个甚至是前胸后背六七个补丁!于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伏案低头,继续开始处理这些天再次堆积如山的公事。
“总算是回来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嚷嚷。张越抬头一看,却见是万世节回来了。只见他随手把那把**的伞丢在了一边,随即踢掉了湿透的鞋子,扒下袜子到柜子那边去取了一双新鞋换上,然后才回转身走了过来。
“我还以为咱们兵部已经够穷了,谁知道户部衙门那边比咱们这儿更可怕,从上到下就难能找到几个好衣服的人,就连夏尚书也是一袭布衣被宣召入宫了。好嘛,等跑到后军都督府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色绫罗绸缎,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帮勋贵都督们看着我就好像是看猴子似的,真是丧气!”
这话虽说是牢骚,但听着却着实凄惨了一点,因此屋子里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同时叹了一口气就不再作声了。要说如今这六部衙门比起南京那残破的一排屋子已经是好多了,至少下雨天不会漏雨,内中家具也都是房子造好了之后重新置换过的,单单这笔开销就让户部尚书夏原吉愁白了头发。官员们的俸禄能按时发就不错了,谁还能指望公务员涨工资?
暴雨如注的天气里,乾清宫中所讨论的也正是一个钱字。由于吏部尚书蹇义分巡应天府,工部尚书不预军国大事,因此这会儿被召来的便是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吕震、刑部尚书吴中、兵部尚书方宾。朱棣并没有对这几个心腹臣子多罗嗦,直截了当发了话。
“阿鲁台最是狡猾,这次虽说看似是跑了,其实必定是另有所图。如今已经入秋,朕罢卫所征兵不是因为断定阿鲁台不敢来,而是因为冬天出征不利。你们都是大臣,就在这里商量一下如何进兵如何筹饷何日进发,等有了结果到东暖阁报给朕。”
把四个尚书全都撂在了正殿,朱棣便出了侧门,从穿廊到东暖阁时,看见杜桢上前行礼,他便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其起身,随即又对身旁的海寿吩咐道:“去兵部衙门宣召张越,就说朕有要事问他。”
打发走了海寿,朱棣方才来到正中的花梨木雕蟠龙太师椅上坐下,又对杜桢问道:“杨士奇是朕用来留守的老人了,杨荣金幼孜则是跟着朕数次北巡北征,只有你是新进。你是愿意留守,还是跟着朕去大漠上头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