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今还在顾氏百日丧期之中,但孙辈们除了尚未出仕的张赳和张赹张赴两个小孩子,都已经除服前往衙门当值,张辅也奉旨前往五军都督府视事,这灵棚之中顿时安静了许多。这天不是整日子,张信张倬兄弟俩上午轮流接待了三三两两登门吊祭的宾客,下午因宾客渐少,张信就吩咐再有宾客前来由张赳接着,自己叫上张倬到了书房说话。
他回来尚不满一年,这新收拾的书房中尽管已经摆上了他当初最喜欢的那些书,而且一应陈设都由从前打理书房的仆人收拾成了当初那模样,但坐在其中,他却总觉得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此时,见张倬坐下,他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写有“静心”二字的条幅,这才在榆木书桌后头坐了下来。
“三弟,老太太死前留有遗书,你应该都知道了。”
张倬尽管回来不过十天,但已经听张辅提过此话,这会儿不由得怔了一怔,:“此事辅大哥和我提过。大哥,我不妨说一句实在话,老太太确实是一番好意,但这些东西我受之有愧。金银首饰玩物之类的倒也罢了,毕竟也是老太太留给我的一片念想,可田地店铺却万万不可。越儿和我出仕之后都曾经分了家里的田产,开销尽够了,所以这些还是请大哥一并收着。若是您觉得不能违了老太太遗命,年终留我一份收成就行。”
想当初科举上头不成,在家里也被人瞧不起,因此张倬与其说对于钱财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渴望,还不如说是希望别人认同。如今儿子有出息,生意上头也是心想事成,他对于这些身外之物已经看得不那么重了。倘若不是自己那些产业除了袁方之外,还连着成国公朱勇襄城伯李隆等等勋贵,他倒是想不再占家中公用开销的便宜,只有些事情不那么好说道。
而听了张倬这番话,张信不禁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对方。他年少得志,二十八岁便一举摘得乡试解元,步入官场一路平步青云,倘若不是之前那个跟斗载得大了,他根本不会留意两个弟弟。张攸至少还是自小习武因军功封爵,可张倬入仕之后不过四年就已经超迁五品,他一直认为是凭借一个好儿子的缘故。然而,如今看来,是他小觑了人。
“三弟想到哪儿去了,公中大小田庄还有不少,母亲留下的那些东西本就是给大家的,哪里有我替你们收着的道理?只不过,母亲留下这些的意思,无非就是维持着咱们这一个家不要散了,我自然更是希望如此。母亲已经预先置下的临近两块宅地,我想赳儿没那么快入仕,西边那片大些的给你……”
“大哥,如今别说这些,就是母亲置好了地,难道我们还能在丁忧守制期间另盖房子院落搬出去?这让别人看见岂不是笑话!大哥,母亲不在,你如今这个长兄就是主心骨,我瞧着二嫂眼下那模样,应该是真正明白了,决不会像从前那般斤斤计较。只要你说一句话,大伙儿都会听着。家和万事兴,这是母亲最后的愿望了。”
张倬一字一句地说完这些,便站起身来,冲张信一躬身便径直出了屋子。等到重新站在太阳底下,他方才感到身上多了几分热气,又深深叹了一口气。很多话张辅都已经对他说过了,如今张信偏还要试探,自然还是担心顶着阳武伯爵位的张攸归来。可张信也不想一想,张攸是那么肤浅短视的人么?
“三老爷,三老爷!”
才刚刚出了书房前头的那扇门,张倬就听到了迎面而来的这个叫声,认出是前院的一个小厮,他不禁皱了皱眉:“是哪家要紧的宾客?”
“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宾客……哎,小的不是那个意思。”那小厮毕竟年轻,话一出口便慌忙弥补,旋即又解释道,“是神策卫千户王瑜,吊祭了之后还打算找三少爷说话,听说三少爷不在,他就打算把是三少爷之前曾经说过要见的。高管家做不了主,四少爷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让小的来问问三老爷,该如何处置。”
神策卫千户王瑜?
听到这突兀的名字和官职,张倬老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在脑海里搜了老半天,总算是想到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于是陡然一凛。对于这个在两年前赵王涉嫌谋反案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物,他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但张越既然与其有些交情,人家又亲自登门吊祭,他自然得去见一见。想到这里,他便吩咐了那小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麻衣孝带就匆匆赶去。
坐在张府花厅中的王瑜此时虽坐着,但心中却极其不安。而他背后的石亨更是不济,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凑上前来讪讪地说道:“表姐夫,如今事情还没个准,你之前毕竟是立过大功的,不会有事的。再说了,就算兵部那儿传来的消息不太好,我就不信自己就不能闯出一条道来。实在不行,我去考武举,何必留在这儿求人?”
“那是指挥佥事的世职,你知道你爹出生入死立了多少功劳方才得到的这军职?”王瑜板着脸瞪过去一眼,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我不过是小小一个千户,之前更算不得什么大功,如今自身难保,这种事情上更帮不得你。张大人是好心人,再说在兵部任过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