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四章 何谓如意
新君登基,五军都督府重定人选,而出镇在外的勋贵也比从前更多了。其中,武安侯郑亨阳武伯张攸等等都不变,此外则是保定侯孟瑛镇宣府、武进伯朱荣镇辽东、襄城伯李隆镇山海关、兴安伯徐亨镇大同、安平伯李安掌四川都指挥使司……一时间,除了出掌五军都督府以及因老毛病发作暂时闲下来的成国公朱勇之外,仍在京师的勋贵几乎寥寥无几。
既然保定侯孟瑛去了宣府,已经在宣府呆了两年多的孟俊自然回到了京师。当初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翩翩豪门贵公子,如今归来却是显得魁梧壮实,整个人自有一股流露在外的锐利精神。他在两年间屡立功勋积功擢升,如今一回京便授神武右卫指挥使,他自己倒觉得这种平淡日子有些无趣,张晴却喜上眉梢。
因张越即将去南京,这天夫妻俩便在保定侯府置酒相请。孟俊和张越也已经许久没聚,觥筹交错间不免都多喝了几杯,尤其是在宣府历练出来的孟俊一开始就换了大盏,于是张越微微有些醺意时,他就酩酊大醉。张晴跟着丫头下去把他安顿好了,然后才转了回来。
“都说是悔教夫婿觅封侯,我如今才算明白这话的意思。你家媳妇恐怕也一样,只不过不但你忙,如今她也忙,今儿个这日子还在英国公府。我看要不是大伯娘没法提出来,她都想把你媳妇借去一年半载的。”
张晴从丫头手中端过一盏醒酒汤给张越,又苦笑道:“你大姐夫在外这么些年头,其他的本事也就罢了,这酒量却见涨!我是真不愿意他出去。他房里那两个都是形同摆设,我那几个妯娌背地里都说我是妒妇。可这些年他没回来过,我也只去过宣府一回……其实他虽不说,这次也没带什么莺莺燕燕回来,可我和他是夫妻,有些事情不过彼此心知肚明,谁也不说破罢了。世事哪有那么如意?”
她说着便深深叹了一口气,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关切地说:“你这次去南京,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你早就是大人了。只不过你家大多数人手都给带回了开封府,如今难免紧缺,我和你大姐夫商量了,保定侯府在南京的家丁家将任你调配。”
勋贵世家多为彼此联姻,但如同孟俊张晴这样的佳偶却是难得,因此张越刚刚见到夫妻恩爱,又听到张晴的感慨,想要安慰却觉得多余,待听到后头这话,他自是忙笑道:“大姐,我这是去南京任应天府丞,你和大姐夫怎么当那里是龙潭虎穴似的!”
“南京原本有成国公和襄城伯,一位是大堂伯的故交,一位是你大嫂的嫡亲哥哥,要是他们都在,那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可眼下那里毕竟没什么能倚仗的人。”张晴没好气地瞪了张越一眼,又嗔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就算有什么难处也都放在肚子里,可你大姐夫如今警醒多了,我也不是傻瓜。一来有这么些人,你自然从容些。二来咱们孟家毕竟先头出了那么件谋逆的大事,若是将来有什么万一……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
“想不到大姐夫已经想得这么长远。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大姐,你们在京师也小心些。如今看似大局已定,实则变数多多,京师虽天子脚下,亦为是非之地。”
张晴既然是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张越就再没有拒绝。等到饭后,犹如小大人般的外甥孟昂前来拜见,他给了一把铜制小刀作为礼物,逗着玩了好一会儿,等一位妈妈把孩子带下去了,他正打算走,就在这时候,门外却有人报说四小姐和孙家大少爷大奶奶一块来了。张晴心里也有些意外,瞥了一眼张越,连忙吩咐请人进来。
“我先头就让人去请过二妹妹,那会儿她还说家里太太病了,要侍奉,谁知道这会儿偏生不请自来。倒是四妹妹乃是稀客……之前公公婆婆打算替四妹妹把婚事定下来,她却一定要等两个弟弟娶妻,如今三弟五弟人在大宁,这事情竟生生耽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嫁。她身边那个翠墨丫头倒是忠义,侯府一个年轻管事前去提亲,却碰了一鼻子灰。”
张怡的性子不像张晴这般爽利,再加上出身的关系,往日回门极少,再加上张越常常在外头奔忙,自打张怡成婚之后,竟是很少见到这位二妹妹,反倒时常碰见孙翰。此时此刻,看到这对夫妻俩一同进来,又都上来见礼,他少不得打趣两句,随即又和孟敏主仆见过。
因孙翰使了个眼色,他知道这位妹夫必定有话要说,告罪一声就和孙翰到了外头。果然,孙翰随手把廊下几个下人赶跑了,然后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房陵那个家伙真是忘了本,我特意让人上门送帖子,他竟是回绝说不肯来。他既不来,我单独为你置酒也没意思,索性就借着大姐姐这由头一块给你送行,只因为家里的事耽误到了现在。”
房陵升迁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消息早就传开了——尽管之前的制度是授了锦衣卫官的勋贵子弟只管出行护卫抑或是殿前站班的大汉将军,但如今却不同以往——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房陵这指挥佥事甚至还跟着指挥使王节去过北镇抚司事,宠眷足可见一斑。此时听孙翰说得愤愤不平,张越便没好气地冲他摇了摇头。
“别只顾着埋怨人,谁都有难处。房陵如今那位置最要紧的便是谨慎小心,少和人来往,毕竟那前程来之不易。对了,他让人捎话给你时,还说了些什么?”
孙翰原本还恼怒,但既然张越都这么说,他想想自己和房陵差不多的处境,也就渐渐释然了:“算了算了,他这家伙有今天也是难得。说起来我运气比他好得多,至少我爹总比他家的父兄得力,而且我这婚事也还如意,不像他这一路走得坎坷。他这次除了让人捎来了话之外,还带了这么一封信,你自个看看。”
接过信打开一瞧,张越就看到了上面那寥寥几行力透纸背的字。字里行间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说军务繁忙无暇前来送行之类的道歉话,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是,瞧着那突兀的军务两个字,他总觉得另有所指,把信纸重新折好揣进怀里,就示意孙翰再近前些。
“如今大堂伯贵为太师,又掌中军都督府,你是张家姻亲,这内宫禁卫只怕也干不了多久,此事你心里有数,升调一级总是有的,但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上司,你且警醒些。另外,这几天你趁着哪天房陵在家的机会上门闹一闹,看看他有什么话说。”
“闹一闹?”孙翰虽说是聪明人,但哪里像张越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此时不禁有些狐疑,“我说三舅哥大人,你的意思是说,房陵不来送你,除了他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不能随便和人交往,还有别的难言之隐?”
“总之你照我的话去做准没错。你也不必刻意,你本是爆碳脾气,谁也不会疑到别处。”
张越也不解释,随手拉着孙翰往回走,心里又想起上一回去房家见房陵的情景。如果他没有料错的话,只怕房陵当初的黜落正是为了吸引有心人,后来的莫名调回也是如此。如今那家伙擢升锦衣卫指挥佥事,就犹如一颗喷香扑鼻的钓饵,谁上钩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