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青州城中的酒肆喝了一个下午的酒,离开时,市井中已是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他们并肩走进闹市,走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鬼思思醉意醺醺,怀抱着一把金杖与那一大截大氅衣摆,恍恍惚惚地看了眼何元山腰间的剑。
“难道你就是那个不解风情的白衣剑客,何元山?”
她听说过他。
何元山眉目不动:“不是。”
鬼思思作恍然大悟状:“那就是解风情的白衣剑客何元山咯?”
刻意把“解风情”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何元山神色微变,她竟然听懂了他否定的那个词。
鬼思思狡黠一笑,倏地抓住他的衣襟,在他俯下身来的一刹那,踮起脚“啵”一声亲住了他的脸颊。
何元山大震,整个人懵了。
鬼思思拿大拇指摸过唇瓣,呵出来的热气里冒着呛人的酒气。
她得逞地笑:“解风情的何元山被我非礼了!”
熙熙攘攘的人潮来往在身周,有人停下脚步来,向他们侧目,何元山怔在这嘈杂的人群里,俊白的脸一片通红。
鬼思思嘴角的笑忽然僵硬了,在光华溢目的夜色里,她发现何元山的目光像两把要杀人的剑,虽是隔着虚空,却已刮得她浑身战栗。
他竟然气得脸都红了。
鬼思思打了个酒嗝,掉头便跑,她太小一个了,一掉头,便没入了茫茫人海里。
何元山没有追。
他仍然像个木雕一样定在原地,两眼发直,紧抿双唇,暗暗调整着那紊乱的呼吸。他的脸在冬日的夜风中滚烫如一团被点燃的烈火,像极端的愤怒,又像极端的羞涩。越来越多的人在他身旁驻足,他们向他侧目,朝他指点,议论着这个大男人为何红着脸呆站在这里。他们众口纷纭,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中他的心意。
包括他自己。
鬼思思就这样消失了。她在该跑的时候没有跑,却在不该跑的时候,消失匿迹。何元山甚至连她叫什么、从哪儿来都还没有问过。
他又一个人上路,带着一把剑,和一身没有了狐毛大氅的白衣。他离开青州,一路南下,和三月的春天一起走向江南。他又遇见了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怪事,遇见了各式各样年轻貌美的女人,但这些女人,忽然间变得既不美丽,也不有趣。他孤身一人走在荒郊上,到夜幕降临时,仍会抬起头来望望月亮,望月亮时,也仍会想起一个人影。
这个人笑起来,仍有一对梨涡。
但这个人,一天一天地发生着变化,不知是从哪一天起,她已经变化得彻底不再是月白了。
何元山再一次见到鬼思思,已是两年后——他离开飞云峰的第七个年头。
那天正好是三月的第一天,春日长,春光暖,何元山走在泗水郊野的桃花林里,脚下是鲜美的芳草,眼里是缤纷的落英。他踩着芳草,走过落英,在那漫天飞舞的花瓣里,看清了坐在桃树下的那个人。
也看清了,自己望月时想起的那个人。
鬼思思抱着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屈膝坐在桃树下,转头,隔着纷飞的桃花瓣,看见了何元山。
他的脸,比两年前更冷清了,仿佛这些拂过他面庞的花瓣,仍是一场风雪。不过,他那双星光隐耀的眸子倒是依旧光华流转,尤其在与她四目交接时。
“原来我们会在这里见面。”鬼思思歪头一笑,那口吻,好像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你叫什么名字?”这一次,何元山直截,明确。
鬼思思格格地笑了,笑弯一双明媚的凤眼,笑出一对俏皮的梨涡,笑完才道:“合欢宫,鬼思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甜甜的一章!
不解风情的白衣剑客和自带风情的鬼婆婆是不是也配一脸呀!
第27章 白衣剑客(五)
离开飞云峰的第八年,何元山把鬼思思带回了师门。
那是个山风萧瑟的晚秋,飞云峰上的梧桐叶堆满了山径,他们踩着厚厚的落叶上山,看头顶雁过留声,说过往嬉笑恩怨。
鬼思思把层层叠叠的梧桐叶踩得嚓嚓作响,抗议道:“你喜欢我,不会是因为我跟你的小师妹长得像吧?”
她听到了何元山说,她们都有梨涡。
何元山轻笑:“不是,你太矮了。”
鬼思思举起金杖来示威,何元山忙安抚:“但玲珑可爱。”
鬼思思哼一声,把金杖撤了,背起来手打量面前这叠翠流金的山色,道:“那你师父会不会不同意我们的婚事呢?”她语气微带焦急,但神色却十分淡定,“我毕竟是合欢宫的人,即便无视宫规跟你成了婚,也不能跟你生孩子的。”
何元山仍是轻笑:“他没那么迂腐。”
鬼思思扬眉:“那你呢?”
何元山伸手把她的头一摁:“你说呢?”
转过山道,和风送香,黄灿灿的山色中,一片参天桂树映入眼帘,碧如翡翠。鬼思思大开眼界,抢先两步跑入林中,才一入内,忽有一道寒光从树上飞射而下,光芒到处,剑气四射,直卷得落叶冲天。
鬼思思心神一凛,正要挥杖格挡,何元山已率先出剑拦下了这一道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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