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话残忍,甚至她心里还有更残忍的话,但是望着纪云开黝黑的眸子,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她想,能让他打消这错误的念头就行了,何必再出言伤他?
他自己应该也清楚吧?人鬼殊途,多想无益。早些抛弃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才是正经。
纪云开眸子冷下来,仅存的一些侥幸也瞬间消失殆尽,他声音低哑:“卿卿,你别这样,别这样……”
明明已经没了身体,可他仍觉得四肢百骸都痛楚异常,眼前的视线似乎也变得模糊了许多。她的身形在他眼中摇摇晃动。他好像听到有谁在呼唤他……
他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冲她勉强笑一笑。
周月明心头一跳,有一丝她尚未察觉的酸楚跃上心间。她继续道:“我想,你对我大概也不是真的什么男女情意。不过是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你,能陪你说话。你才会觉得我特殊一些。如果看见你的是别人,比如说青竹,我大哥,或是我爹,你也会依赖他们的……”
她话未说完,不知怎的,就忽然发不出声响来。她嘴唇开开合合,一点声音也没有。
纪云开倏然飘近,声音低沉:“卿卿,不是这样。”
周月明心中大惊,是不是纪云开对她做了什么?她想询问,却说不出话。她想抬一抬手,然而却半分动弹不得。
纪云开抬手之际,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她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固执:“卿卿,我可以碰到你。”
像是证明自己的话一般,那犹如实体的“手”缓缓下移,将她额角的碎发撩到了耳后,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动作轻而温柔。
周月明瞪大了眼睛,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爆裂开来,好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心,轻轻柔柔地捏了捏,酸酸胀胀的,一瞬而过却难以忽视。
纪云开轻叹一声:“卿卿,你别怕我。”
周月明想回答,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散开,直至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周月明才回过神来,她能动了,也能出声了。
恐惧后知后觉涌上心头,她心头被浓浓的不安所笼罩,“魂飞魄散”这四个字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响起。
她声音发颤:“纪云开,纪云开!”
但是,早已经没有了纪云开的身形。
她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
纪云开消失了。
从那天以后,周月明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起初,她对自己说,可能他是“变戏法”太多,耗费心神,所以才会忽然不见。——就像那次在西山那般。他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养养就好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发现并非如此。
纪云开是彻底消失了。
整个安远侯府都没有他的踪迹。
周月明心中惴惴不安。她想可能是因为自己那天的话对他造成的打击太大,他干脆不辞而别?
其实她还有另一个猜测,但她不敢去想。只要一想起,心里就堵得慌。她焦灼不安而后怕,不知不觉竟比先时消瘦了许多。
二月初,连道长的师尊“活神仙”终于出关了。
尽管身边已经没有了纪云开的身形,但周月明依然前去拜访。
“活神仙”名头很响,他刚出关,拜访他的人极多,有达官贵人,也有平民百姓。
周月明接连去了数日,到第六天上,才得以见到须发皆白的“活神仙”。
她悄悄打量着他,见他鹤发童颜,确实极有仙风道骨,让人肃然起敬。
“活神仙”态度和蔼:“小姑娘是来求符的还是问道的?”
周月明恭恭敬敬:“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道长。”
“活神仙”笑了笑:“但讲无妨。”
“我……”来之前周月明心里已经反复说过无数次,然而此刻却有些语塞。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定了定心神,她才说道,“是关于鬼神之事,这事要从去年说起……”
她隐去了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将纪云开死后魂魄飘荡,佛家道家都均看不见,她却能听到,而且还能与之对话的事情缓缓将来。待讲到纪云开不同于之前的逐渐透明,而是四散消失时,她胸口发闷,停顿了好几次,才堪堪讲下去。
“他不见了,你不应该开心么?”“活神仙”忽然问,“没鬼缠着你了。”
周月明一怔:“我……”
她心说,她一开始是希望他早点消失的。可是他真的不见了,她并没有多欢喜,反而有点隐隐的失落,更多的是不安。
他若是去投胎转世,也就罢了。若是死后成魙,或是魂飞魄散,那她……
“活神仙”笑了笑:“不必担心,他是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周月明“嗯”了一声,略略放心一些,心想,他是去转世了吧。
她心说,这样也好。做人总比做鬼强些。
“活神仙”眸中浮现一丝笑意,又道:“以前也有个人,和你是一样的情况。旁人都看不见鬼,只有他能看见。而且经常与鬼打交道,他身上却一点鬼气都没有。你说,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周月明也不解。
“因为那是他自己癔症了啊。”“活神仙”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