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中堂修葺得甚是宽阔,堂内摆放了七八排竹席,每排并列四五座,沿中轴对称而列,各人依着进入顺序,各自择了一个锦团跪坐,独据一座,坐得笔直,俱是不言。
显然,刚才方和阜的话提醒了一干僧道尼俗医者,各人此时依旧在思索着,如何诊治县尊夫人。
那许白饶也如旁人一般,选了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左右而视,坐在他左边,正是一路而来不曾说话的僧俗二人,二人亦如石雕一般,面色肃然,一动不动。
这里的座位也有讲究,虽然是依据进入先后顺序自由择位,其实依靠的还是各人的名声。
名声大者先入,坐得前排,名声不闻者后进,坐在后排,却如堂外咏雪时最积极的几人在进入中堂后反而选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不甚显眼。
原来,在许白饶等人到来时,僧道尼俗医者早就相互见了礼,试探了对方的手段,暂且分出了个高下。
那坐在第一排最上首的,却是出身明净寺的智光禅师,名声最大,还带着几位徒子徒孙,都坐在他身后第二排位置,见着许白饶望来,皆是高傲的点了点头。
点头,是许白饶方才咏赋时不曾丢了他们的面皮,对他的认可;高傲,是因为他们不认为许白饶有诊治县尊夫人的手段。
入了中堂,各人刚才还有几分和谐的气氛顿时破裂,取而代之的,是竞争与敌对。
毕竟,县尊夫人只有一个,揭布告者却有数十,其中或有充数之滥竽之辈,却也有真才实学者,欲借县尊之力,传扬名声。
中堂的菜上的很快,算不得珍馐琼酿,却也是难得的美食,不仅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更是照顾了各人的身份,僧尼者的桌案上,绝不见荤腥之物,可见大厨用心,显非不是小酒楼掌厨能比。
可惜,大厨本事再大,遇上一群食不香,尝无味的有心人,一身天大的本事也得败退。
众人浅尝辄止,却有许白饶就着小酒儿吃得欢喜,吱溜一声,闷了一口小酒,再夹起一片清炒得脆香笋干,咔嚓咔嚓,嚼得啧啧有声,那副馋嘴的模样,宛若十年八载不曾吃过饭食一般。
各人闻声,有人安坐如山,仿若泥塑,有人侧目皱眉,面做不屑,也有人被勾起了馋虫,食指微动,俱是直愣愣地看着菜肴,偷偷吞咽口水,大抵,是顾忌身份,放不下面皮罢了。
待许白饶吃得半饱时,主座上边传来两声咳嗽声,众人抬眼看去,不正是方和阜,在他旁边还跟着一位长髯飘飘的老者。
眼见各人望来,方和阜便言:“诸位皆知,我家夫人身体不适,因此招来各位高人诊治。诸位皆有仁德医心,我家老爷心中敬服,然此事事关夫人清誉,老爷不得不慎而重之,依老爷之意,还请诸位施展一番手段,分个高下,免得良莠混杂,叫某些人浑水摸鱼咯。”
说话间,方和阜假装不在意地将眼光瞟向许白饶置于案旁的白幡上,显然,他口中的某些人就是暗指许白饶。
如斯行径,众人又岂会没有看见?
终究,众人顾着先前的一点“同袍之谊”,没有嗤笑出声,但面上已经有些不满了。
在他们看来,已是许白饶的特立独行,叫方和阜一直抓着不放,害得他们的面皮也被落了。
“阿弥陀佛,樊大人想要如何分出高下,还请管事不吝明示。”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智光大师忽然站起,双手合么,宣了一声佛号。
一声佛号犹若洪钟暮鼓,彻响中堂,诸人眼前似有一尊四面八臂的金身罗汉浮现,行降魔伏虎之力,镇压了他们躁动雀跃的念头。
“老和尚好高深的功力。”堂中诸人暗自心凛,再看智光禅师时眼中亦多了几分忌惮。
智光禅师面容枯黄,眉间垂着两条皱巴巴的寿眉,好似两只老蚕,看他面容,即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却不想一身武道境界已属一流。
刚才念出佛号时,智光大师收束了佛号的音波,将之束缚在中堂,没有传出堂外,足见功力深厚绵纯。
这还罢,最后浮现在各人眼前的金身罗汉却是智光大师借着佛号将自己的意志散开,镇压当场,如此,才能镇下各人的念头。
这般境界,已属通玄入照,为当世一流高手,放之各州各府都能成为知州的座上宾,竟不想来到了长乐坊这样的小镇!
原先还有一些人不服智光大师座了首位,立刻便心服口服了下来。
“明示不敢,便请各位高人露一手罢?”
眼见智光大师如此功力,方和阜整了整衣裳,正儿八经地还了一礼,神态恭敬,也用了请问的语气,以示对智光大师的尊敬。
果然,不论哪个世界,从来都只看拳头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