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待到沐青霜捂着额头坐起来时,夕阳的金晖已透窗而入。
她苦着脸打了个呵欠,指尖抵紧隐隐发胀的额穴醒了会儿神,发觉自己今日的记忆只到送令子都出了大门为止。
其实她平素喝酒都是点到为止的,今日因着与纪君正五年后的重逢,或许也因离乡在即又多了点借酒浇愁的小心思,便忘形到失了节制。
“呿,竟然喝断片儿了。得亏是在自己家。”她不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左右动了动脖子,伸手掀开被子要下床时,却忽地愣住。
被子下有一个眼熟的金漆描花小匣子。
是之前贺征想当做生辰礼蒙混过关的那条银腰链。
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在她的被窝里?
她面上转为寒凝,心中既愤怒又失望。这算什么?趁她醉酒不记事强塞给她,就指着这么蒙混过关?!
她沐青霜就这么不值得他花心思?!上辈子欠他啊?!
起身梳洗换衫后,沐青霜面色不豫地带着那个盒子,去贺征的院子找人算账了。
院里的小厮见她过来,立刻红着脸忍笑迎上前道:“贺将军在书房,大小姐请。”
沐青霜此刻的心情很不愉快,便没注意小厮那古怪偷笑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杀进了贺征的书房。
“坐。”贺征一副“就知道你会来的”模样,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对座的椅子。
她依言坐下,将手中那个精致的小匣子拍在他面前,双臂环胸,冷冷质问:“这就是贺将军五年后的诚意?趁我醉酒不记事,偷偷摸摸强送?”
她的嗓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这让她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失望。
自上次打过那一场后,两人分明就达成共识要重头来过,给彼此机会重新认识五年后的对方。
今日贺征近乎趁人之危的行径打破了这个默契,这让沐青霜非常恼火。
“就知道你醒来后会翻脸不认账。贺将军大度,不计较你出尔反尔,”贺征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眼中噙着无奈又纵容的浅笑觑了她半晌,徐徐道,“但我没有偷偷摸摸,也没有趁人之危,是你非要拿一颗糖跟我换。”
沐青霜皱着眉头接过杯子,审慎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除了颊边有点诡异赧红之外,并无任何心虚之色,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这让沐青霜有些狐疑,心中怒焰略略弱了两分。
“那也还是你不对啊!明知我醉得不记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算数的……”沐青霜实在想不起自己送走令子都后发生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
“再说了,你堂堂贺将军,理当威武不能屈!你既早就想到我醒来后会反悔,怎么我给你颗糖你就换了?你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可怜贺将军就只那么点出息了,”贺征将发红的脸扭向窗畔,唇角止不住飞扬,憋笑憋到肩膀隐隐发抖,“毕竟,你拿来同我换的那颗糖,是你口中的那颗。”
沐青霜目瞪口呆,愣怔半晌后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指了指他,“你……”
“我真的是却之不恭、无奈受之,”贺征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拿余光觑她,“不信你问桃红姐,她亲眼瞧见你扑过来……”
“你等等,闭嘴闭嘴!”沐青霜羞耻得头皮发麻,从头到脚红了个通透。
他既敢让她去问桃红,想来就是真的没说谎了。
“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沐青霜抱头低喃,“我连子都说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就想不起来你……”
“你才给我等等,”贺征危险地眯起眼睛,紧紧攫着她,“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都喝到脑子断片儿了,连“将他按墙上以口喂了颗糖”这种事都不记得了,却记得令子都说了什么?!
他此刻严重关切令子都对他、的、小、姑、娘、说了什么叫人难以忘怀的话!
奈何此刻沐青霜羞耻到整个人都快炸裂,根本没听清他的严重关切,呵呵干笑着丢下一句“当我没来过啊”,就落荒而逃了。
良久后,脸色黑沉的贺征大步走出院子,正好与向筠派来唤他吃晚饭的小厮迎面相遇。
小厮道:“少夫人请贺将军用晚饭了。”
“请转告少夫人,”贺征眼中泛着杀气,“我有急事去循化营找令将军。”
“那,需要给贺将军留些饭菜吗?”
“不用。”
贺将军今晚的食谱是活剐令子都,蘸醋。
****
贺征一连几日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循化营,软硬兼施、手段用尽,最终也没能从令子都口中问出什么。
毕竟令子都真的什么都没说。
好在很快就到了除夕,沐家在循化的最后一个新年过得很是热闹,大人小孩儿们都撒着欢地尽情闹腾。沐青霜也缓过了那日的尴尬,主动邀了贺征一道,领着家里孩子们放焰火守岁,这才稍稍淡化了贺征心中那说不出口的酸涩。
正月初十,沐家人便将行礼装车,在天光未亮时悄然出了循化城,踏上了前往镐京的路。
被安排带着三万府兵留守循化的沐霁昀、沐青泽并未出门相送,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与去镐京的家人一样重,谁都不容易,不必伤感,只需勇敢去承担。
因朔南王有令,让贺征于正月十五之前赶到钦州,之后随同朔南王府仪仗一同进京,贺征便只能在利州道口与沐家的车队分道扬镳。
临走之前,他将自己的一枚令牌交给沐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