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休沐, 朝臣本就不用上朝。
可祝九風却仍是进了宫来,一早上便要去见少帝。
秋梨见到他来, 神色如常地向他行了礼。
“不必这样……”
祝九風垂眸,眉眼温柔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妹妹,你我不需要这样。”
秋梨默然,随即道:“陛下正在休息,尚未起身。”
祝九風仍是温声道:“那就劳烦你替我通传一声,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陛下说。”
秋梨扫了他一眼,转身进去。
福总管见她过来, 低声道:“是祝大人来了?”
秋梨点头。
福总管又说,“那你去将陛下唤醒。”
秋梨看了他一眼,也并未忤逆。
这位福总管似乎一直想将她往少帝身边凑去。
准确来说,哪怕是捉只猫狗来给少帝玩,他都恨不得都捉母的给少帝, 好让少帝早日触动情肠, 宠幸后宫, 诞下皇嗣。
秋梨走到明黄色的帐外,微微迟疑。
“陛下, 祝九風在门外等候召见……”
她说罢, 见帐内仍不见动静, 便伸手将帐子掀开。
然而她看到的不是慕容虞沉睡的场景, 而是他黑漆漆的眼珠子凝在自己身上的模样。
他支着肘, 侧卧在榻上,枕头边还藏着些杂书, 一点都没有一个天子的模样。
“秋梨, 昨儿晚上说好的, 要叫朕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你,你没有做到……”
秋梨立马屈膝跪在了御榻前,“奴婢知罪。”
慕容虞笑着翻身爬起来,他蹬上鞋,对秋梨道:“回头朕再好好教训你吧,朕要先去见祝大人了。”
他说罢就扯着嗓子喊福总管。
福总管那圆滚滚的身子忙就从门缝里挤进来了。
“哎哟,陛下……”
慕容虞道:“给朕更衣。”
福总管看了秋梨一眼,秋梨便去同宫人将少帝今日要穿的衣物都拿过来。
福总管背着少帝,颇是愁眉苦脸。
这少帝特别喜欢用他……宫里那么多小太监小宫女,可他就不喜欢使唤别人,特别喜欢使唤自己。
搞得他这个总管总是当得十分疲累不堪。
“陛下,那藏宝图上的秘文需要召集几个精于此道之人来解。”
祝九風缓缓地同少帝汇报近日的进展,“微臣已经寻到了几人。”
慕容虞打了个呵欠,“不能带出宫去。”
祝九風微微一笑,答:“那是自然,只是要在陛下的御书房里划一块地方,让那些人过来参摩。”
慕容虞默许下此事,而后又说:“听闻秋梨也是你的妹妹?”
祝九風微怔,慕容虞又道:“做祝大人的妹妹真是可怜,她年纪轻轻的,表面上像个老婆子一样安安静静没什么情绪,可好几次都叫朕发现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说连她喜欢的男人都是她的两个亲哥哥害死的……”
祝九風脸上的笑容收敛起。
慕容虞弯起唇角,笑容粲然,“对了,就是这样,朕就是喜欢看祝大人这样笑都笑不出来的模样,祝大人记住这种感觉没有?”
祝九風垂首缓缓说道:“回陛下,微臣……铭记在心。”
天色黑了下来。
宝婳今日早早歇下,豆娘却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离宝婳出嫁的日子也近了。
她的心里,总是有些不舍的情绪。
豆娘正微微出神,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豆娘心口微凛,走到门后问是什么人。
对方应了一声,“豆娘……是、是我。”
这是宋朝生的声音。
豆娘有些错愕,迟疑了一瞬,还是将门打开来了。
豆娘手里提着盏灯,不知道是灯光太过于昏暗,还是宋朝生太过于憔悴,他的模样看起来着实不怎么好。
豆娘甚至瞥到了他头上仿佛有银丝闪过。
“生哥……你怎么来了?”
豆娘提起唇角,好似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友人,对宋朝生没有半分针锋相对的情绪。
宋朝生道:“豆娘,宝婳她就要嫁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豆娘缓声道:“我只是不想你去打扰她,更不希望你们宋府会借此去攀附她什么……”
宋朝生摇头,“我不是这样的人,豆娘,我也是宝婳的父亲……”
他的声音愈发得弱,却捧上一只黑盒,“这里面是一些铺子田地的契纸……我想……”
“不必了。”
豆娘不等他说完,便回绝了。
宋朝生有些急了,“豆娘,这十三家铺子是当初宋家要舍弃的铺子,是你接手过来,你从里到外换了你自己挑选的掌柜,你教了他们独一套的方式去营收,后来你病了后……他们也不曾听过我的管束,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你的。
就算……就算你不要,那也应该给宝婳,这是我欠她的。”
“我知道你假以时日也能凭自己的本事去给她挣到这些,可女儿毕竟出嫁在即,这短短的时日内你再厉害也拿不出什么来,她总是需要些体面陪嫁的。”
他说着,语气亦是微微哽咽,“我们的女儿,命太苦了……”
他说到此处,反倒戳到了豆娘心里。
是啊,他们做父母的都欠了宝婳太多了……
她轻声道:“好吧,这毕竟也是你欠她的。”
她接了过来。
宋朝生顿时松了口气,见豆娘要关门,赶忙又拦着问了一句,“豆娘……”
“你真的不能原谅我了吗?”
豆娘神色平静地同他道:“不可能了,生哥,愿你余生都好。”
宋朝生笑得比哭都难看,他终于松开了手,面前那扇门便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阖上了。
黑漆漆的巷子里,只有彻骨的冷。
“老爷,回去吧。”
宋朝生身后一个老仆劝道。
宋朝生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愿他余生都好么?
他知道……他这辈子再也好不了了。
临到要出嫁的前夜。
豆娘才将一个盒子给了宝婳。
“这十三家铺子等到日后,母亲再带你去看一看,你先放在身上吧。”
宝婳迟疑,她想叫豆娘自己留着。
豆娘却说:“收下吧,这是我和你父亲亏欠你的。”
她说着,却又拿出了另一样东西来给宝婳。
宝婳见是一封信,正要打开,豆娘却叫她别拆。
“这是一封休书。”
宝婳诧异得很。
“那梅二公子也算是说话算数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忽然松口答应下来了。”
豆娘说:“日后你若不想同他过了,这封休书便是你的退路,你要记住,母亲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豆娘才不会管外面那些闲言碎语。
她真的和其他人不一样。
宝婳不是没见过其他的父母亲是怎么对孩子的,有些人家即便不是用女儿换彩礼钱,也是巴不得女儿能吃苦耐劳,抗下所有的委屈,生怕女儿惹夫家生气,丢尽娘家人的脸面……
可不管是她不清白了还是知道她怀了孩子,豆娘都包容着她,从未责过她一句。
宝婳忍不住泪目,“母亲,你为我考虑了那么多事情……”
豆娘见她又要哭,笑着将她揽怀里来,让她哭个痛快。
“都说了,这是当母亲应该做的……”
这个傻孩子总是很容易就满足。
她甚至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她的父母……豆娘只觉得自己能为她做的事情都太过于微薄,她却仍是感动得不行。
这天晚上母女俩又说了很多话。
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宝婳便再顾不得任何感伤的事情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中。
大清早上,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宝婳换上新嫁娘的喜服,盖上了红盖头,还有些恍惚。
耳边嗡嗡的声音,全都是街巷里凑热闹的人。
她们真的太吵了……就连大着肚子的刘家媳妇都嚷嚷着让宝婳嫁过去后要多生儿子。
“新娘子上花轿咯!”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宝婳愈发紧张起来,一个喜婆过来,笑着叫宝婳到她背上去,叮嘱宝婳千万别脚落地上。
宝婳小心翼翼地爬到对方背上,就瞧见不知道哪家的孩子笑嘻嘻地凑到她头巾底下偷看她。
“新娘子好漂亮啊……”
“她的脸跟猴屁股一样红!”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一团。
宝婳又羞又恼,气那小孩嘴坏,但又想今天可是她的大好日子,赶忙松了眉心。
出了家门去,外面仍然很吵,那些孩子又一路跟着轿子后面,嬉嬉笑笑。
一直到了宣国公府,宝婳终于碰到了梅襄,被他的一只手轻轻牵起。
门口的鞭炮声又开始噼里啪啦地作响,炸的宝婳耳朵有些发疼。
然后牵着她手的人忽然捏了捏她,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唤了她一声“婳婳”。
宝婳愣了愣,下意识答了他一声,答完之后,才发觉他们这样很奇怪。
然后她就听到梅襄轻笑了一声,这才松开了手。
宝婳心底微微羞涩。
都不知道二爷脑袋里想着什么呢,他还怕她这会儿能被人掉包了不成……
行完三拜之礼,送入洞房,撒喜帐,揭盖头,合卺酒,唱祝词,宝婳晕陶陶地跟着流程走,紧张到连二爷都不敢多看一眼,生怕旁人笑话她。
入夜开席,宾主欢愉,到了这个环节,宝婳才得以松懈下来。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下来,宝婳屋里的下人帮宝婳卸了妆又伺候宝婳沐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