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并不是秋梨不想回应他什么,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要回他什么才好。
他们伤害了她,她应该说没关系么?
秋梨只将手边折好的一套衣服拿给祝东风。
“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为大哥做的,但愿大哥此去顺遂平安。”
祝东风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颤着手指接过那些衣服。
他的喉头蓦地发哽,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没两日,祝东风将府里的事宜交代给了秋梨,便带着下属离开了京城。
去时,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秋梨来送自己,他就知道秋梨不会来了。
他抚着衣服上紧密的针脚,忽然想到,如果秋梨没有他和祝九風这样的哥哥,她也许会幸福很多。
祝东风离开之后,秋梨便一直坐在院里做绣活。
从白天,一直做到天黑。
仆人都莫名地畏惧她,不敢上前过问。
天黑地看不见手里的东西时,秋梨才停下。
却忽然听见墙头一阵动静。
她微微僵住,待瞧见了墙头上一个模糊的影子时,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
“你看什么?”
“还不过来扶朕下来?”
待那人开口,秋梨却又恍如从梦中惊醒。
她虽惊讶,但仍是立刻上前去将墙头那人搀扶了下来。
慕容虞落在了地上,秋梨正要松手,他却蓦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朕离不开你,朕不来求你是因为朕要面子,难道你能比朕还要面子?你为什么不求着留在朕的身边?”
他身为一朝天子,不甘心地追来又同她主动了一回。
对于寻常女子而言,是件属实不易的事情。
秋梨被他揽在怀里,仍是无喜无悲的模样。
“谁说我不要面子……”
她的声音淡极,“我也是要面子的人。”
慕容虞微微错愕,将她松开。
他看到秋梨忽然对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有种清透如水的纯美,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清澈气息。
但这竟然是慕容虞在她身上见到的第一个笑容。
“想来是我一直都太卑微,所以至今没有换来任何一个人对我的尊重……我若是陛下的奴婢,理应为陛下当牛做马,陛下若要与我谈论感情,以我卑微之身,只怕难以应承。”
这又让她想到了她身边的人。
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始终都同她一脸愧疚的模样,但到了下一次选择的时候,却仍会选择继续辜负她,然后继续惭愧。
就因为她太卑微了。
慕容虞觉得她是计较他说要杀她的事情……
他的神色微微僵,声音极轻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秋梨笑了笑,“陛下恐怕不知道吧,我曾经是个哑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稀奇的是,毒哑我的,正是我的亲哥哥。
后来我有了个心上人,他同我是一样的人,沉默寡言,却对我很好,他比旁人懂我,可他却被我的亲大哥给害了。”
“他们都曾与我说过对不起。”
她说这话时,神色与语气分明并不悲伤,却叫人感受到了那种悲凉到了极致的情绪。
“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别人同我说对不起。”
因为说出这些话的人,多半都已经伤害了她。
“陛下大概也不知道生无可恋的滋味吧?”
“生无可恋……就是我即便得到自由,即便得到了比其他女子更为高贵的身份,我也再快乐不起来了。”
她勾起唇,眼里如一潭死水,仿佛再也没人能令她生出半分波澜。
慕容虞身材颀长,与她相对而立,却要微微俯视着她。
然而在他垂眸看着她美丽的容颜时,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噬咬了一口,让他眼中掠过一抹无措。
她既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却又不是。
他以为她只是一块没有生机的木头,他以为她只是缺了些活水滋润罢了。
但其实,她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那颗心早已暗自腐朽。
***
玉善去见祝九風时,祝九風正在池边喂鱼。
水里色彩艳丽的锦鲤纷纷聚集在岸边,争夺鱼食。
玉善却面色不善地握住他的手臂,令他转身面对自己。
“我身边的婢女死了。”
她对他说道。
那个婢女身体向来康健,从未有过不妥。
唯一一次,就是她去了太后宫中回话时,吃了一碗汤和一盏茶。
她同玉善回禀的时候,说了祝九風也在。
祝九風淡声道:“我为太后准备了一副毒药和一副解药,太后不放心,便叫你婢女试了试。”
玉善脸色更是苍白。
因为当日她不再宫中,按照婢女的意思,如果她在,那么现在该死的人就是她了。
她慢慢松开了手。
“既然已经服用了解药,那怎么会出问题?”
祝九風笑,“因为解药是假的,它只能延迟毒发罢了,不过……太后她已经相信了,她服了毒药之后,又服了解药,她呀,很快就要死了。”
玉善喃喃道:“你绕了这么一大圈,既没有让梅襄死,也没有让抛弃你的大哥死,而是要给太后下毒……”
“是,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太后可以死。”
祝九風往池子里时不时抛洒一些,仍是平静的模样。
玉善对他这大逆不道的念头,只余下了震惊。
“为什么?”
“公主可知道我是怎么当上鼎山王养子的?”
他看向她,那双漆眸始终含笑。
“鼎山王和太后私通的事情,想来公主也不知道。”
“他们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就私通,后来他们还想弄死当今圣上……”
他的第一句和第二句话,都如同惊雷一般,投入玉善的耳朵里。
他看到她的震惊,却并不打算继续隐瞒。
那些永远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永远都可以天真地度过每一天。
而他却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要背负。
“可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玉善站在原地,默默消化了这些内容,却仍继续追问。
祝九風定定地看着池面,随即说道:“因为鼎山王后来坏了身子,不能人事,就将我献给了太后。”
他献了好几个少年给太后,却只有祝九風最能让太后满意,所以他才成了鼎山王的养子。
“具体的过程,公主应该不需要我具体来讲解吧?”
他今日异常大方,几乎满足了玉善所有的好奇心。
他看着玉善那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很是满意。
他终于不必在这个高贵女子的面前继续掩饰自己的肮脏了。
他终于都说出了口。
他笑着将掌心里的鱼食全都抛洒进了水中,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死了,我以后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这样就很好……”
“还请公主回吧,太后她很快就会毒发身亡,这座华美的宅院,很快也会被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冲进来打砸摔抢一通,在这之前,我还不想被人打扰。”
玉善失去了力气一般,缓缓后退。
她再对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他说出“喜欢”二字。
也许她知道了真相以后,还会为自己喜欢过他而感到作呕。
祝九風挑起唇角,并不去看她落荒而逃的背影。
喂完了鱼食,他见日光正好,就让人搬来一把躺椅,索性晒着日光等着人来。
然而一直到天黑。
下属低声道:“大人何不回屋去,夜里风凉。”
祝九風蓦地睁开眼睛,问他,“什么时辰了?”
下属回答。
祝九風又翻身坐起,他让人去打探一下宫里的消息,然而过了片刻,他的下属却带了一个大消息回来。
“宫里确实是有个动静,且还是个不小的事情。”
“玉善公主今日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突然病逝,这消息一直压下,据说圣上打算隔天公布……”
那人自顾自地说话,祝九風的瞳仁却骤然一缩。
皇宫之内,原本该就寝的时辰,大殿之中却灯火通明。
慕容虞揉着眉心,却并不难过。
他的亲生母亲死了,他真的是想不高兴都难。
“皇姐刺杀了太后这件事情,着实是皇族丑闻,传了出去,难免影响皇族声誉,所以朕才将此事压下,打算明日公布太后病逝的消息。”
他放下手,缓缓看向玉善。
“至于皇姐,因为侍奉太后不慎,朕会将你贬为庶人,并且将你流放,你可有怨言?”
玉善神情颇是麻木道:“毫无怨言。”
她在朱太后毒发之前,用剑刺进了朱太后的身体。
她不是朱太后生的,但犯下如此忤逆不道的事情,便是被车裂而死,也是应当的事情。
慕容虞见她这般神状,微微叹气。
“皇姐又何必如此,这件事情祝九風他已经去做了,便不会牵扯到皇姐半分。”
玉善听他提到祝九風,这才抬了抬眸,“如果我没有干预,那么陛下可会放过伤害太后的人?”
她的心思其实很是敏锐。
她不知也就罢了,知道了,只稍稍推测,便能推测出很多不同以往的细节来。
她不相信慕容虞真的是个纯良无害的人。
慕容虞笑了笑,并未答她。
他固然希望朱太后死,但把害死了朱太后的人解决掉,也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从他的笑容里,玉善得到了答案。
玉善给他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烦请陛下将诸罪罚于我身,不必再牵扯到旁人。”
慕容虞笑容微微凝固。
“你是真的想死?”
玉善伏在地上,并不起身。
这令慕容虞忽然想到了秋梨。
他抿了抿唇,许久才对玉善道:“好极,看在你是朕皇姐的份上,朕成全你。”
玉善眼眶蓦地湿润,却长出了口气。
朱太后病逝,玉善公主因侍奉不当,而被天子贬为庶人,流放千里之外。
启程当日,她却因罪责加身,慕容虞禁止旁人相送。
他叫来了一个护卫,同对方道:“出了城,你该知道要怎么做。”
那护卫神色微凛,悄然离开,追上了押送的队伍。
与此同时,祝九風在府上吩咐人准备了一个同玉善身段样貌相近的人,让下属送去,将玉善偷换出来。
下属去了,他便心情极好地在府上等着消息。
“你说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我?”
他不等身边人回答他,便又自顾自道:“她既然连命都能为我舍了,那我娶了她就是了,横竖……只要她不嫌我。”
他的神色颇是愉悦,显然也很期待她见到他后惊喜的模样。
一直等到天中,祝九風终于等到了去接应玉善的人回来。
来人面色都很不好,战战兢兢地将玉善的情况告诉了祝九風。
“公主途中……被人暗箭射中,当场亡故,所以……所以即便是尸体,也是要带回京城,由圣上做主……”
祝九風看了那人良久,似乎终于领会了那人每一个字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正要起身,脑中忽然一阵刺痛。
就如同上一回在将军府得知了秋梨被他毒哑时一样的情形。
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可那股刺痛不见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加重,让他下一刻便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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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cp们在合理的情况下都会he的,但正文里写太占主线了,到时候放番外,大概还有两三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