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推官小气了,人家还特意给你做饭吃,吃你一块点心怎么了?”崔桃不满道。
“哦?那两顿饭不是你对我的诚心感谢?”韩琦反问。
崔桃:“自然是。”
韩琦点点头,继续咬了一口点心。
崔桃没忍住,再问:“那这点心叫什么名?”
韩琦回看一眼崔桃,偏没说。
崔桃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我去八仙楼一打听便知道了。”
崔桃说罢,起身就要告辞,牛气!
“那有点难,这是我家厨娘的手艺。”韩琦道。
崔桃立刻蔫了,坐回原来的位置,好脾气地赔笑问韩琦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跟韩综的一切。”
崔桃哈哈笑:“我跟他能有什么。”
韩琦笑了下,继续拿第二块点心吃,对于崔桃的否认不拆穿也不否定。
“好吧,我是跟他在八仙楼见面了。但这事儿如果都告知韩推官,韩推官再找韩综对质,就会变得很麻烦。”崔桃解释缘故。
“谁说我要找他对质了,”
韩琦拿起第三块点心送进嘴里,斯文地吃着,每一口吸引着崔桃的目光。
“可知我为何悬赏你画像时,特意点明了你失忆。”
崔桃:“答对了可有点心吃?”
韩琦笑了一下,算是应允了崔桃。
“钓鱼。”
当初韩琦画像悬赏的时候,完全可以不必特意提及她的失忆。之所以把这个信息透露出去,就是为了钓鱼。如果她是细作,如果她背后有人,必定闻风而动。所以招来了地臧阁,如今的韩综是否也与之有关,则要进一步查证。
崔桃立刻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倒要好好分析一下这里头的用料,回头她自己琢磨透了,也能做出来,便省得被某人‘威胁’看。点心里里面有清新的奶香和芋香,外面脆皮的部分有醇厚的果仁香,这果仁中还必包含了杏仁。
“我又岂会在鱼咬钩的时候,惊了鱼。”韩琦说道。
崔桃明白韩琦的意思了,便是她如今不管说了什么消息给他,他暂且都会不声张,也不会去找韩综对质。
“那我赦罪的事儿——”崔桃又拿了一块点心,叼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韩琦,那样子像极了伸着舌头的小狗儿。
韩琦笑,“照你现在的机灵劲儿,你若不把鬼主意打到开封府身上,肯忠心耿耿地为开封府办事,足以将功赎罪。”
“我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我便是有所隐瞒,那也是因为别的——缘故。”崔桃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韩琦。然后崔桃就把她跟韩综见面的经过全都转述给了韩琦,毫无保留。
其实崔桃早在院子里徘徊,被韩琦叫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把事情告诉韩琦了。扭扭捏捏这么久,是想看看韩琦现在对她的容忍到了什么程度。结果喜人,他居然只是拿点心威胁她,还怪可爱的。
韩琦听完崔桃的整个叙述之后,沉吟了片刻,问崔桃怎么看。
“并无破绽,与孟达夫妻的案子也相呼应,都是偷盐运图。既然是发生在邓州府,大人倒可以派人暗中查一下,去年是否有贼欲偷图。”崔桃道。
韩琦应承,随即看向自己手指上的痣,“倒真与我有关了。”
“我却挺奇怪的,他既然与韩推官自小关系要好,甚至在跟韩推官分别之后,还在手上刺青一颗痣。怎么韩推官怀疑起他来,一点情义都不顾,半点不含糊?”冷静地就像是把韩综完全当成一桩普通案子里的陌生人一般,连点惊讶神色都没有。
“不过是泛泛之交,倒不明白,他哪来的情义。”韩琦淡声道,“不过你的事情居然能牵扯到他,是令我意外的。”
“那他包庇罪犯的事,大人是否要追究?”这里的罪犯自然就是指得崔桃自己。
“空口无凭,他只要改口,便不好定罪。再者说,他是不是鱼尚未可知,还是不要惊了为好。”
“不管怎么样,如今至少可以肯定,我过去三年必然与地藏阁有关,盐运图的事也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
崔桃禁不住叹了口气,她确实是个罪人,她有罪。
感慨完了,崔桃就站起身,把原本放在韩琦跟前的点心盘子捧到自己跟前吃起来。
韩琦:“……”
“所以这点心到底叫什么名字?”
“酥黄独,本不算新鲜物,但经方厨娘之手,迥然不同于别家。”韩琦告诉崔桃,此菜便是用蒸熟的芋头,裹上杏仁、香榧研磨的粉,再煎炸而成。至于其中的具体的做法,他并不知,改日可替她问一问方厨娘。
崔桃倒也曾吃过酥黄独,但印象没多深刻,因为味道上跟方厨娘做的这个差很多,皮不会在油炸这么久之后还如此酥脆,里头的芋头口感也不会如此绵密水润,更不会有奶香。
“那就麻烦韩推官了,一定要帮我问问。若不肯说也没关系,做五斤给我就够吃。”
韩琦一听崔桃要五斤,特意看了一眼崔桃,自然是很怀疑她这般苗条身量的人怎可能吃得下五斤那么多。
“我院里那不还有两人么。”崔桃嘴上拿王四娘和萍儿做借口,心里却盘算着只给王四娘和萍儿一人分半斤,绝不能再多了,剩下都归自己。
崔桃打算离开的时候,王钊正好来回禀十具焦尸的案子调查进展,崔桃就在旁顺便听了一耳。
汴京附近所有村县,皆没有女囚丢失或转移的记载。那些徒刑的囚犯,在流放时路过汴京的情况也考虑到了,各州县但凡有押送囚犯路过东京地界,必然会在通关时出示通关文书,各关卡都会进行记录,可近来却也没有流放十名女囚的记载。
总的来说,就是查无十人。
“这未免太蹊跷了,十名女囚,数量不在少数,还能凭空冒出来不成?”崔桃叹道。
王钊也点头附和,“我们也都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这么多天附近的各州县都调查询问过了,皆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会不会这赭色衣料只是巧合,并非是女囚,而是别的什么身份?”王
“焦尸存留的证据太少,就可以勘验的两具尸首来说,死者生前都受过酷刑。”崔桃叹道,“我本以为人数如此之多,赭色衣料,加之酷刑,女囚的可能性极大。但事无绝对,倒也不排除有其它可能。如果是其它可能,那就太难查了。到底是哪里失踪了十名女子,至今没有造成轰动,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王钊挠挠头,也觉得这事儿棘手,要不是女囚,还真是更难查了,连个查找方向都没有。
两日后,王钊和李远再将重新调查的结果禀告给韩琦,东京各地州县近来只有过两桩女子失踪案,一个人已经找到了,一个已经死亡,尸首确系为本人无疑,所以也不可能是焦尸之一。
这案子完全没头绪了。
转头又过了三日,案子依旧没进展,但崔桃当初所言的‘开封府有血光之灾’的话,却应验了。
黄昏日落时,各街上的人都少了。开封府正门的守卫正觉得安静异常,不禁生出了打盹的欲望,忽然有一名少年突然冲了过来。
守卫们见状,立刻抓住腰间的大刀,呵斥他不得无礼冒犯衙门。少年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竟要硬闯开封府大门,口中还大喊冤枉。
“我要见包府尹!”
“你若有冤,递上状纸上告便是,衙门大门岂容你乱闯!快滚开!”守卫再次呵斥少年。
少年被推倒在地后,守卫们便再度呵斥他离开,也没把他当回事儿。谁知那少年突然地起身,掏出一把匕首。
守卫们见状都一惊,各自抽刀出来防御,欲将少年擒住。
“冤枉!冤——枉啊!”少年再度大喊,面对着逼近他的守卫们,忽然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守卫见状,倒是都停住了,警告少年不要乱来,但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见有血柱喷射而出。
那少年竟割喉了,随即倒在了地上。
周围有两名守卫离少年稍微近一点,被喷的胸前和脸上都是血,少年身亡的地面四周也很快被血红色侵染了一大片。
事发过于突然,而且过于血腥,守卫们呆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随即慌乱地喊人,一面通知了包府尹,一面告知了韩琦,又请了王钊、李远和刘仵作来。
李远本能以为需要崔桃验尸,所以在听说消息后,就差人叫了崔桃来。等崔桃过来的时候,李远见刘仵作也来了,方知自己叫错了人,忙小声跟崔桃赔罪。
崔桃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这么血腥的验尸,她不会跟刘仵作抢。
刘仵作却是瞪了一眼崔桃,立刻跑到死去的少年身边查看情况,割喉致死是确认无疑了,还要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确定并无外伤之后,便禀告了上去。
崔桃打量这少年面黄肌瘦,双手有茧,衣衫虽然看起来还算整齐,但一双鞋子都已经破旧漏洞,可见他家中状况清苦。
包拯听守卫陈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惋惜地看着在地上身亡的少年。
“却不知有何冤情不肯明说,竟如此刚烈地选择在开封府门前自尽。”
大家都纷纷附和,也都觉得惋惜,感慨这少年不该这样莽撞寻死,好好一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这事儿太蹊跷了。”崔桃叹道,“瞧他一身打扮,不像是富裕之家的人,连双好鞋都穿不上,哪来这样的匕首自尽?”
众人这才看向少年拿的匕首,刀柄有雕花,刀身没沾血的地方泛着冷白光,一看就是把好兵器,跟一般粗制滥造的匕首和菜刀大不一样。
包拯点了点头,同意崔桃所言,此事的确有蹊跷。他吩咐下去,查明少年的身份,再查清其所想要控诉的冤屈为何。
包拯走后,王钊立刻吩咐属下们赶紧将府门前的血清理干净,否则若会吓着门前来往的百姓和前来开封府办事的诸位官员们就不好了。
“崔娘子的话还真灵验,说有血光之灾,便就真来了。”李远忽然想起这事儿,便提一嘴,惊叹佩服不已。
崔桃下巴一扬,不谦虚地接受了李远的赞美。
韩琦正走在前面,闻得此言,忽然停下脚步,挑眉看向崔桃。
“做了法事,便可免于血光之灾?”
被韩琦这么一问,装高深的崔桃立刻绷不住了,她讪笑着和韩琦解释道,“可能是我请来的那位法师道行不够,法力不行,没能拦得住。”
韩琦招手,示意崔桃近前一些,低声问她:“可能?”
崔桃:“何意?”
“既然你道行深,说一次准一次,为何不自己做法?又为何没有瞧出那请来的法师道行不够?”
崔桃愣了下,频繁地眨了眨眼。
“可见你是一知半解。”韩琦问崔桃还想不想吃方厨娘的酥黄独了。
又拿食物威胁她!
“我反思,以后不会瞎说了。”
崔桃乖乖向美食低头,她确实不太懂算命,只略懂些皮毛,可以预测个大概运势什么的。
大概是缺什么偏爱显摆什么的缘故,崔桃就格外喜欢装玄乎。至于最近这两次都被她说准了的情况,主要还是因为开封府这个地方招血光之灾的概率比较高。
刘仵作随即二次检查少年的尸身,将情况禀告给了韩琦。
崔桃这会儿还在韩琦这,她还是偏向认为那十具焦尸系为女囚,便来翻阅王钊和李远调查时带回来的各州县的相关记录。
刘仵作回完话后,就不时地往崔桃那里看,似乎看她很不顺眼。
崔桃最近忙着查案子,忙着做美食和吃美食,几乎忘了还有一个刘仵作跟她不对付。近两日,衙门里又多了几个人异样眼色看她,小范围地在背地里骂她是什么荡什么妇,专门勾引男人。那些人以为他们声音小,她就听不见了。崔桃却是能根据说他们话的口型,辨出他们在说什么。
等刘仵作出门去,崔桃也忙跟韩琦道别,跟着出去了。
刘仵作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崔桃就在他身后跟着,生气地转过身问崔桃:“你跟着我作甚?”
“开封府这么大,路这么宽,都是你家的,别人不能走么?我看刘仵作最近有点火大,要不我要送你一碗苦瓜羹给你败火?”崔桃关切地问。
“你少来跟我假惺惺,留着你那套去哄年轻的韩推官和王巡使他们去!我老了,可不吃骚狐狸这套。”刘仵作冷哼道。
“刘仵作这话说的,好像他们都是图我的色一般。你诬陷我可以,可不能诬陷韩推官和王巡使啊,他们品性高洁,岂会是你说的那般!”
“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不好色的男人,特别是年轻的男人。你不也正是凭着你的姿色,才能在开封府混入如此如鱼得水么?”
刘仵作话毕,哼笑一声,转身要走,却惊见韩琦和王钊就站在自己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