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还是不肯走,反倒后退,想要出宫,他道:“这不合规矩,我可不敢留在这里,将军我劝你也赶紧走吧,莫要让别人看到,那时可就说不清楚了!”
这将军上前拉住他,笑道:“我是可以出入的,你也不想想,要是我们这些当兵的不进来,谁来守卫这洛阳宫,指望那些老宫女老宦官吗!”
他硬是拉着王平安往前走,穿过厨房大院,又走了一会儿,来到另一处大院前,他这才放开王平安,道:“是这么回事,前些日子尚药局里的库房漏水,不少药材都浸湿了,宫女们把药拿出去晾,结果不小心把药都混到了一块,分不出什么药跟什么药,你也知道,这药是不能弄混的!”
王平安一咧嘴,可这管我什么事啊,大半夜的把我叫来,不会是让我分药材吧?
这将军又道:“尚药局里的药是给皇室用的,就算皇上早就不来洛阳宫了,但这药也不能弄混了呀,万一以后要用呢。留守大人怕这事泄露出去,不敢找本地的医生来,偏巧你到了洛阳,所以便让我请你来帮个忙,把药分开,你是外地人,又是牛刺史的亲戚,所以不怕你泄露!”说着,又嘿嘿干笑了几声。
王平安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将军总是阴阳怪气的笑呢,原来是没安好心!尚药局里的药弄混了,这是留守的失职啊,他怕消息泄露出去,这才让自己这个外地人来帮忙,而且点明牛刺史三字,这是告诉自己,你要是多嘴,小心你姑夫的前程!
王平安叹了口气,摇头道:“怪不得这么晚了,把我弄到这里来,原来是要做这个。你要是早说,这个忙我绝对会帮的,何苦一路隐瞒,让我受了许多的惊吓!”
不出所料,这将军又是嘿嘿干笑了几声,却并不回答什么,推开院门,将王平安引了进来。院里早有一人等着,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孩儿,看年纪有十二三岁大,手里提着个灯笼,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
借着灯光看去,王平安发现这小女孩儿一脸的古灵精怪,似乎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人。小女孩迎了上来,问道:“他就是那个会分药材的人吗?”
这将军神态拘谨地道:“回……正是,就是他!”说话时,身子不由自动地躬了下去,突然间又猛地直了起来,表情转为严肃,又道:“他就交给你了,可别让他到处乱跑,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嗯,我明白的,你跟我来!”小女孩儿冲王平安招了招手,头前引路。王平安扭头去看将军,谁知将军转身就走,出了大院,将门关好!
王平安硬起头皮,跟在小女孩儿的身后,进了一座大屋子,就见屋子里放着长长一张大桌子,上面乱七八糟的摆满了药材。
他走上前去,伸手抓起一把药材,皱眉道:“不是说前些日子晾晒过了吗,怎么还是湿的,倒是刚刚才弄湿的一样!”
小女孩儿一愣,看了看药材,大眼睛转了两转,道:“又被弄湿了呗!哎呀,你这人好啰嗦,快快分药材吧!”
王平安叹了口气,在桌旁坐下,忽地问道:“我是个男人,夜半进宫,当真没事吗,万一被查了出来,岂不是要掉脑袋?”
小女孩儿微微一怔,忽地笑道:“谁告诉你这里不准男人进来了啦?这里是尚药局啊,是外廷所在,如果不准男人进来,那太医岂不是也不能来了,他们可也是男人啊,嘴上的胡子比你的多多了!”
王平安忽地松了口气,笑道:“不好意思啊,这洛阳宫的格局我不明白,还以为这里是后宫呢,刚才一路担心,那位将军也不和我说明。”
“他不许和你多说话的。父……夫子不是说了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就是这个意思了,他是个小人,我是个女子!”小女孩儿突然冒出这句话来,把王平安弄得一愣,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女孩儿极是聪明,只看了一眼王平安的表情,就立即补上一句:“留守大人做事仔细着呢,哪可能真的把你领进后宫,你想美事去吧你!赶紧分药吧,抓紧时间!”说着,转身就走了。
王平安哭笑不得,什么叫我想美事呀,你当我愿意来哪!低下头去,开始分药材,片刻之后,突然心里一惊,今天晚上这事蹊跷啊!
他忽然想起那个著名的经典笑话来,关于后宫女子们用剩下的“药渣”!这洛阳宫里的女子都是终生不能得到皇帝宠幸的,深宫寂寞,莫不是偷偷的把自己弄进宫来,想要滋润一下她们?
把手里的药材一扔,王平安哎呀一声,这种事情可是经常发生的,尤其是唐朝,深宫怨妇们连和尚都不放过,曾让和尚扮成尼姑进宫,听说还有拿宦官充饥的,甚至连女人和女人之间……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另一间房里传来了哭声,听声音好象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儿!
王平安一惊起身,这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他连忙跑出屋子,见另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王平安探头向屋里一看,只见一张小床上躺着一名老妇,而那小女孩儿正趴在老妇的床边哭啼。见再无旁人,他这才进了屋子,来到床边,问道:“你哭什么呀?”
嘴里说着,低头向床上的老妇看去,一看之下,顿时一惊,叫道:“这,这是中风了呀!”
就见这老妇口眼歪斜,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这明显是中风后的症状!
小女孩儿抬起头,眼中满是眼泪,情真意切,确确实实是在哭啼,她哽咽着道:“婆婆的病难治吗?”
王平安想都不想地道:“难治,当然难治,这个还用问嘛!”他坐到床边,拿起老妇的手,号起脉来,片刻功夫,又换了另一只手,好半天他才道:“脉浮数而濡,左手微弦。不仅仅是中风,已然半身不遂,你婆婆的左边身子已经不能动了呀!”
小女孩儿点头道:“婆婆的左半边身子确是不能动了,你会治不?她只是个年老的宫女,并非是嫔妃,你给她治病,不用有什么负担的,不要害怕!”
王平安嗯了声,道:“我明白,婆婆是个可怜人呀!”
小女孩一指外面,又道:“你要用什么药,或者是用针具,还是什么其它医具的,咱们这里应有尽有,你随便用便是,都是可以报损耗的,用多少都行!”
王平安又嗯了声,突然问道:“既然可以报损耗,那么一些药材弄混了,直接扔掉便是,何必要我来分,这位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小女孩儿呆了呆,心想:“糟糕,说漏嘴了!”她虽聪明伶俐,却也回答不出王平安的问话,忽地把小嘴一扁,又哭了起来,嘴里却道:“婆婆,你好可怜啊,宫里没有医生,你得了病只能忍着,你不要走啊,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啊!这里只有咱们两个相依为命,如果你走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王平安唉了声,心想:“真是可怜人啊,在这冷冷净净的洛阳宫里,这个老妇一辈子想必受了不少的寂寞和苦楚,而这个小姑娘怕也是这辈子……”他叹了口气,安慰道:“莫哭,莫哭,让我来给婆婆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
小女孩儿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道:“你会不会见这病难治,怕治不好,丢了你的面子,所以干脆就不给治,还说些难听的话呢?”
王平安一愣,道:“你碰到过这种人?”不会吧,这种恶心事,只有赵璧那个混帐东西会做,但他可不是怕丢面子,而是干脆就不会治!
“没见过,但我怕你是这种人!”小女孩儿道,又道:“那你怕不怕因为治不好婆婆的病,会被下大牢呢,我们只是最普通的宫女,在宫里苦苦捱日子罢了,没能力报复你的,你不用有这种负担!”
王平安眨了眨眼睛,这小女孩儿考虑事情很周全啊,一个深宫里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思维,难不成是谁教她说这些的?
他挠挠头,自言自语地道:“今晚这事儿我怎么感觉不对劲呢,莫不是又有谁要考验我吧?”忽地对小女孩儿道:“这位婆婆到底是谁,你跟我说实话!”
小女孩儿突然间放声大哭,哭叫道:“婆婆,你命好苦啊,你看这人,他瞧不起咱们,把咱们这样可怜人的命不当命,不给你治病,非要问东问西的!”
小女孩儿这一放声,把王平安吓了一跳,忙道:“你可别哭了,小心把人招来!好好,我给她看就是,再不问了,我再不问了,行了吧!小姑奶奶呐,求你别哭啦!”
有什么疑惑也只能压回肚中,王平安给老妇做了遍检查,摇头道:“这个病治起来相当地麻烦,不但不是一两个月能治好的,而且要想治,必须得知道她怎么中的风,以前有什么习惯,身体有什么不适,绝不能胡乱医治啊!”
小女孩儿道:“那天吃过午餐,婆婆带着我去后花园,看我喂湖里的鱼……”她终究是年纪小,王平安只换了个问法,她一下子就说漏嘴了,很显然大人们没教她关于这方面的话!
不等她说完,王平安呼地就站起了身子,道:“后花园,看你喂湖里的鱼?你到底是谁,她又是谁?”
小女孩儿情知说漏了嘴,正想着再大哭,蒙混过去。却听王平安道:“你不用哭了,我现在已经明白,就算你在这里敲锣,也不会把人招来的!”
王平安退后几步,看了眼门外,又回过头看了眼小女孩儿,道:“你一个劲地提醒我不要有负担,而病床又设在这尚药局里,有些事情我已经明白。不管这婆婆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们怎么怕我不给好好医治,又以为我会怕丢面子,事实上这些已经说明你们找过很多医生看这病了,经验教训之下,不得不如此布局,诓我前来!”
他顿了顿,大声道:“我王平安绝非是势利小人,更非是那种怕开错药,损了自己名头,从而见死不救的医生!我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病我绝对能治,而且绝不会敷衍,所以……”
转过身子,他面向门外,大声道:“阴影之处,必有人焦急等待,请您这便现身吧,何苦让一个小小女孩儿在此哭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