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后一直降不下的暑气在几场秋雨下渐渐消散,白露生, 寒蝉鸣。夜半下起的雨到天明都没有放晴的意思, 淅淅沥沥倒不闹动, 反而有那么种和风细雨的意思在, 偶有风拂过湘妃竹刨丝编成的竹帘带来舒爽凉快。
马车里的沈如意阖着眼半倚着软垫, 一身浅绯红色云锦夏衫,些许拖长的下摆铺陈开来,遮住她的脚踝, 一派懒散模样。此时方辰时半, 车轱辘转着往沈国公府的方向驶去。
“……逼停画舫?”沈如意有些无言, 倒挺有原主一贯的风格, 想想淮河畔往来那热闹情形, 就可以知晓原主落水造成的轰动了……
不过是镇定惯了,半点不显露内心波动, “那后来呢?”
“宋筠溪替林瑶来传话,大哥约在那, 估摸是想撮合我与她一道, 自然不悦沈……你打扰。”封晏同样靠着马车一壁,手指绕了她一圈青丝, 缠了一道又一道, 一壁说道。
沈如意正想着自己让宋筠溪替她传过什么话, 就听到后面他说封墨台想撮合他与宋筠溪的话,半张着唇,深深拧眉。照她如今所知, 封墨台喜欢宋筠溪那是毋庸置疑了,可怎么想的让自己弟弟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道?
随即又想到封晏那症状,不禁拧眉深想了去,“封墨……大哥他……”
封晏垂眸,因沈如意提及封墨台的名字敛过复杂,抿唇沉默。
沈如意拧着眉忽的想起了自己让宋筠溪传的话,当时她与封墨台的婚期将至,即便是两家共同期许的一桩喜事,可终归被自己的身子拖累,她就让宋筠溪替她去问封墨台,又或是给他一个反悔的机会,由她来提出悔婚。
即使大度,可对于宋筠溪与封墨台早在一块这桩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
“你落水前,我听见你与大哥争执,大哥推拒之时不小心致你落水……”
“……”沈如意觉得有些糟心,不晓得是为原主还是为封墨台,便打算揭过这话题,一低头就看到封晏手里两股发丝不知何时编到了一块儿,还是个同心结。
“好看么?”封晏举着问。
沈如意看着将近的国公府大门,认真问,“我们要这么去见我父母么?”
看着封晏一副可以么的期待神情,沈如意默默取下了头发解开,在其暗淡下的眸光中,想了想又道,“回头我编个玉佩戴身上。”
封晏复又扬起嘴角,掠过眼底一丝得逞。
而沈国公府今个更是布置隆重,沈顾氏一早起来操持,就等着沈如意与封晏回门来。沈思陪在她身边,一壁替她周到照看,她虽然年纪小,且性子内向,可通情理得很,再说沈顾氏怀孕在身反应得厉害,她自然不舍得她辛劳,难得豁出性子替着打点。
“怎么还没来?”沈顾氏坐在厅里往门口张望,要不是老爷他们不许,她肯定要候在门口那的。
“许是早上起晚了,姐姐向来不靠谱得很。”沈思皱了皱鼻子,在沈顾氏面前一向不给沈如意留情面。
“新媳妇哪能睡懒觉,若是让婆家觉得不喜……”沈顾氏闻言又不由陷入一番愁色中,自沈如意出嫁,她便时不时担心这担心那的,连着孕吐的反应,短短几日就消瘦了一圈儿。
沈思见状又忙是宽慰,“也不至于,从昭阳门到国公府那段儿路堵,兴许是堵在路上了。”
“思娘说得对,你呀就是忧思重,这样对你身子以及腹中孩儿都不好,你且放宽心……”沈伯仲揽住了她的肩膀带在怀里,同样宽慰道,不过一手抚了她的小腹那,更多关心。
沈顾氏抿着唇,也晓得自己过犹不及,可见不到娇娘她就是不放心,哪个劝也没用。直到听下人来报大小姐和姑爷到,方高兴起身迎上前去。
“母亲,父亲,思娘……”沈如意拉着沈顾氏的手打量,“母亲怎么瘦了那么多,可是反应重?”
“一半是替你愁的。”沈思学着沈顾氏的样儿,“娇娘吃饱没有,穿得暖不暖,夫君疼不疼人,夫家喜不喜欢……”
“没大没小。”沈顾氏正沉浸在见着女儿的欢喜中,就听见沈思扮她的样子笑嗔了一句,不过也没停下打量,从娇娘神情体态一丝不放过,最后落在了新晋的姑爷身上,温柔笑了笑,“快进来坐罢。”
封晏着人送上回门的礼,一件一件甚是周到。譬如几个小的,也费心准备了礼物,要看姑娘嫁过去受不受重视和疼爱,端看今个回门姑爷的表现。而封晏的表现岂止是妥当,但凡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瞧出他那一颗心都挂在娇娘身上。
待人被沈伯仲唤去下棋聊天,剩下一众女眷,说话就方便许多。杜姨娘瞅了她女儿沈清的礼,是一对白玉嵌珠缠花双扣镯,瞧着就十分贵重,可也比不过沈如意今个这一身行头半点。
那一身粉丁香色提绡鸢尾花纹流仙裙凸显身段,鬓发低垂斜插玉兰嵌南珠珊瑚宝钗,左手上用打磨得圆润的红玉珠串,亦衬得肌肤胜雪,晕显出红晕撩人。
“这下夫人大可安心了,您这宝贝娇娘面色红润,瞧着还比出嫁前还丰润些,可见新姑爷照顾妥当。”杜姨娘挤了挤眼,语带深意道。
沈如意自然不否认明面上的意思,毕竟封晏待她确实是好极,只是要点头承认还是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便娇羞着面儿杵着,带了几分欲语还羞的风情,更让人免不了打趣。
避着还有未出阁的姑娘在,几人说话自然含蓄了些,不过或多或少透了意思出来。沈思机灵,瞅着沈如意的肚子瞧看,“那姐姐也要很快添个小宝宝了么?我要做小姨了?”
这天真的话一出,一时各有反应。沈如意想到那人在某方面的不节制,心想沈思说的说不准很快就能实现。而方从西山回来的沈清犹作平静,并不掺和话题,与沈如意的距离拉得极开,比起以前仿佛受教训许多。殊不知其是在西山庵庙那看了赵姨娘的下场当真是对沈如意发憷得很。
然另一个显然没有那份领悟慧根,将不屑摆在了脸上,噙着抹怪笑阴阳怪气说道,“姐夫怕是心怀愧疚才对姐姐这般好的,可惜这愿望好是好,注定要落空了。”谁不知道封家二少爷那儿有毛病,沈如意嫁了也就是守活寡的命!如此想来,心中对于再见到那人之时的悸动又有了发泄的出口,看罢,再好也是中看不中用的。
沈阑话落,就使得厅里静了静。沈如意神色淡淡凝向她,似乎在疑惑她为何还留在府中。“孙守义还没上门提亲?”
听到那名字的沈阑当即扭曲了神色,对沈如意是恨极。
“原本是妥了的,不过二小姐坚持要孙家归还赵姨娘的本金,且聘礼也不得少于那个数方肯,闹了僵持。”吴姨娘替沈如意解惑道。
“总归已经是一家人,何必算得那么清楚。”沈如意噙了一抹浅笑,睨向沈阑道,“嫁妆沈家随了,聘礼不够的就拿赵姨娘的那份抵。沈阑也老大不小,早些把事儿办了,省得留出怨气来。”
“你……”沈阑想破口大骂,可实在吃了沈如意的亏了,何况眼下没了赵姨娘帮衬,只能怨了心底发了狠得诅咒沈如意。
吴姨娘瞥见沈如意脖颈处的一点猩红,微微眯起眼,在沈如意和沈阑之间转了个来回,遂抓了沈如意的胳膊,撸起了一截袖子,果然见上面的守宫砂不见了。
这下连沈顾氏都惊了。“娇娘这……”
沈如意瞥了自作聪明的吴姨娘一眼,重新撸下了袖子,脸上染了红晕道,“传闻不可尽信。”道了一句便是解释了。
如此还在诅咒沈如意生不出孩子孤苦一世的沈阑傻了,唯一能使心情平复的一点也被推翻,看着沈如意那番娇羞作态,心头被嫉妒与怨恨密密啃噬,不得抒发的郁寡,借着身子不适在午膳开席时离开了厅堂,没在父亲和喜欢的人面前失态。
随着宴席开,少了沈阑的女眷席更显和谐,当中以沈顾氏最高兴,毕竟没有什么能比女儿过得好,将来有依靠更让她安心的了。席间奉上了酒,沈顾氏喝不得,却以茶代酒与沈如意喝了尽兴。
沈如意也是受气氛感染,小酌了两杯,并没有醉,只是微醺的状态令她感觉十分舒适。等到酒意上脑,便由着宛桃扶她回闺房小憩,让红隙留着与封晏交代一声。
不过挨着软榻,沈如意却又睡不着了,似乎是因为惯常陪在身边的人不在,反而不习惯起来,遂起身让宛桃备下醒酒汤。以父亲喝酒的豪性,说不准是要将人灌醉了的。
作者有话要说: 然她未等到宛桃回来,却先瞧见红隙急匆匆地闯进门来,“小姐,奴婢没找见姑爷,不会是喝多走迷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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