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累地呼出一口气,打算让吴大人将考卷带回去。
吩咐的话尚未说出口, 冥冥中一股奇怪的感应,让他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还是拿起了底下那一张考卷。
算了,反正就最后一张, 都送到眼皮子底下, 看看也没什么。
谁知这一看,却整个入了迷。
半响后,他抬起头, 常年威严紧皱的眉宇下, 一双昏黄锐利的眼眸露出惊人的光,哑着嗓子问吴大人:“这张是怎么回事,答案不全?
吴大人一愣,垫着钱偷偷看了一眼, 连忙解释道:“回皇上, 这张考卷是臣亲自批阅, 批阅时看到的就是这般,不知道是考生没来得及写完,还是誊抄时有所遗漏。”
皇帝沉默,慢慢道:“既然如此,就去调原稿来。”
吴大人一顿,头皮发麻,不敢去深思这句话的含义,连忙应下,出宫去取原稿。
会试关系重大,所有的考卷都放置在礼部,有至少三十人同时看管。除了他这个尚书有权调阅,其他人都不能带出礼部,所以他势必要亲自走一趟。
他这把老骨头呦。
……
吴大人的身影离开,御书房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将考卷看了一遍,眼底光芒越来越亮,也越来越急切。
有句话或许不恰当,用在此刻,却再符合不过他的心情。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皇帝年纪时登基称帝,至今二十八年,自认提拔的臣子数不胜数,或多或少都有符合他心意的地方,才会让他重用。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能够再让他生出欣赏之意的臣子却越来越少了。
他变成了世人口中的铁血君王,说一不二,独断专行。
刚入官场的,他嫌弃对方手脚笨拙,什么都不懂,下了命令做不好,提出来的建议也蠢笨至极。久经官场的,他嫌弃他们太过谨慎市侩,毫无冲劲,只会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占着茅坑不拉屎。
现在,时隔多年,他终于又遇见了一个敢说真话,敢做实事的臣子。
怎么能叫他不为此激动?
这张考卷的答案,提出来的每一个举措都切实可行,写上去的每一个字都完全契合到了他的想法,让皇帝在宫廷政务的磨练下冰冷了多年的血液再一次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即召见对方,面对面聊上个三天三夜。
皇帝抓心挠肺,引以为知己!
若是对方在场,只怕看完考卷,就恨不得当场给这人一个状元之名。
结果,看得意犹未尽之际,发现竟然少了一截?!!
明明说了有三种措施可行,却只看到了两种半,这,这……
说句不文雅的,就好比龙裤脱了一半,宫妃却说她身子不舒服不能侍寝一样让人焦急憋屈。
这要是不受宠的妃子,皇帝一气之下能让她下半辈子都呆在冷宫反省。
当然,面对吴大人,这种命令就不好下,所以皇帝再激动,也要压抑着心里的情绪,不动声说地让他去取原稿。
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
只是怎么还没来?
半个时辰后,皇帝将考卷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在脑海里将这些举措都构思了一边,越想越觉得可行性非常大,越想越激动要见到这名考生,却迟迟没有等到吴大人回来。
眼底露出一丝焦躁,忍不住站了起来。
“皇上?”贴身太监金公公诧异地问了一句。
皇帝没理他,一个人在诺大个御书房里转来转去,脚步从一开始的悠然,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终于,匆忙的脚步声从外传来。
吴大人带着原稿,到了。
皇帝转身,无声无息地收敛了外露的表情,回到龙椅上,神色莫测地示意宣吴大人进来。
吴大人进屋后行了礼,恭敬送上几卷纸:“皇上,这就是原稿……”
皇帝眼底微亮,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迫不及待伸出,将东西接了过来。
……
温钧在王家住了几天,差不多摸清了王家在京城的情况。
王家枝繁叶茂,一共有三人在京城,当家大老爷王莫笑,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其中两子都在国子监读书,平素并不回来住,不过这次的会试他们也参加了,近段时间都在家里等放榜。
两人对温钧都十分敌视,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
温钧没有倒贴的意思,也就没有特意去打好关系,只专注地同王莫笑亲近。
王莫笑倒是比周放这位礼部大忙人要轻松些,因为身在翰林,又不负责此次会试,每日准时点卯放衙,完全不需要在翰林院久留,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招待温钧等人。
几日相处下来,舅甥关系渐入佳境。
这位是个真正的温润君子,待人和善,有礼有节,不慕荣华,每日放衙径直回家看书作画,画技一绝,擅长画美人图,在京城小有名气。
这一日,王莫笑又是准时回来,却没有回屋作画,反而会一脸怪异之色地找上了温钧。
温钧正在练字静心,见状放下笔,问了一句怎么了。
王莫笑上下打量温钧,顿了顿,开口道:“你可知道我今日放衙回来的路上碰见谁了?”
温钧听出这里面有机关,顺着问道:“碰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