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自古繁华之地,往来之客皆聚于此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奢豪之态,天下无几。
阮轻办好事,去了趟闹市,一路路过不少商肆,吆喝声不断——
“卖馄饨,薄皮的翡翠馄饨嘞~”
“来来来,尝一尝我们这的红糖糍粑,星照门仙姑们抢断手的零嘴!”
“仙姑,试试我们家的新茶,刚刚炒出来的雨前龙井哟!”
“……”
每每阮轻路过这里,都无法完全对这些盛情吆喝视而不见,她微微垂头,快速地避开迎上来吆喝的人,来到了一家熟悉的商肆门口。
“老板,给我来一碗酒酿汤圆,”阮轻冲里头脆脆地喊了声,末了又补了句,“桂花蜜多放一点!”
“好嘞,马上!”
阮轻满意地笑了笑,在一张空桌旁边坐下,手探到袖中,检查那几件关键的物品是否安好。
汤圆很快端上来了,阮轻正了正帷帽,将面纱左右分开了一些,拾起勺子,低头慢慢地吃。
抬手时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口,她闷哼一声,动作更加放缓了些。
汤圆软糯,入口顺滑,和着酒酿和桂花的香甜,咬开时芝麻花生的香味在口中绽开,细腻的砂质感铺满口中,再来一口甜酒汤,酥甜软糯一并被送入喉管,味道是一如既往地好。
阮轻缓缓地拌匀,眼神落在商肆门口,仿佛看到了一年前,陆宴之第一次带她来吃这家店的汤圆的模样——
“我妹妹喜欢吃甜的,麻烦老板多放点桂花蜜。”白衣仙君探着头,冲里面的人温声说道。
他身后,少女一身男孩打扮,衣裳破旧,脸上蹭了灰,双手脏兮兮的,正局促不安地看着白衣仙君,清澈的眼眸里漾着明亮的光,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曾移开。
陆宴之拿出白净的帕子,替她仔细地将手擦干净,这才将汤圆推到她面前,看着她拿起勺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白玉般的脸庞好看地令她失神。
这是她哥哥,当世无双的英雄。
当时的阮轻心神荡漾,甜蜜地想着。
如今她只想彻底斩除他们之间的联系。
她旁边是一家茶馆,几位中年大叔正握着茶杯,嗑着瓜子,姿态散漫地坐在茶馆门口聊八卦,没多久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敢问阁下,是否见过画中样貌的女子?”
阮轻纯属好奇,扭过头去,隔着帷帽面纱,她看到茶馆门口站着一位风度翩然的少年郎。
少年仙君身着橙金色雪浪长袍,手里拿着画卷,腰间悬着一柄宝剑,黑色长靴衬着双腿修长干练,他停在茶馆门口,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一副悠然贵气之姿。
三名中年大叔倾身看画,一人笑道:“公子这画上,是位绝世美人啊!”
少年仙君眼中现出得意之色,挑眉道:“那是自然,这世上可再没有比她漂亮的人了!”
一人拿手挡了挡画中某个部分,犹豫着说:“这么看,是不是像星照门那位新得的千金?”
“对对对,这越看越像,好像就是那位女子!”
“是不是叫阮……阮轻?”
“……”
就在他们身旁,阮轻突然被人提起,心里莫名其妙,面上一阵不自在,愈发好奇地看着那位金袍仙君。
少年是谁?
打听她做什么?
少年仙君急切地拉了张凳子,推袍而坐,拱手行礼,道:“三位,还请与我细说,这画中女子……是叫阮轻对不对?她是何人,现在何处,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一名男子面色犹豫,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道:“其实……说有点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我记得那阮轻姑娘额上有道疤,若是去了这疤,倒跟你画中人一样了。”
“那你说的这位阮轻姑娘,是否有姊妹亲戚?”少年仙君忙问。
“嗐,仙君你是外地来的吧,连这也不知道,这阮轻姑娘……可是星照门掌门的私生女!她若有姊妹,那也是星照门掌门千金陆萱萱了!”
“……”
阮轻听到这句话,脸上一阵难看,欲要起身离开。
“荒唐!竟然还有私生女之说?!”少年振袖,冷笑一声,“星照门掌门陆氏一脉恪守家规,怎么会让陆家血脉流落在外,你撒谎也得打个草稿吧!”
被少年厉声反驳,几位大叔面面相觑,半响,一人道:“可是仙君,这事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陆掌门也亲口承认了,这阮轻姑娘就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你若想要找她,得上星照门去。”
少年仙君露出狐疑的神情,收了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位大叔,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叶子,指尖敲了敲桌面,道:“跟我说说,这阮轻姑娘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成了陆家的私生女。”
“……”
阮轻无意再听,结了账起身,离开前又确认了一遍,那几样重要仍好好地被她揣在袖子里。
过了今夜,世上再没有阮轻这人,她与星照门再无关系,也不会再回临安城了。
刚踏入山门,便看到一名素袍女子端着手站在长阶上等她。
她身上没有任何赘饰,白衣也有些泛黄了,长发随意地拢在身后,眼神冷淡。
“师父。”阮轻与她隔了两步台阶,双手作揖,扯到肩上的伤口,令她吃痛地蹙起眉头。
席月生看在眼里,眼中漾出一丝怜悯的冷光,轻声问道:“药拿到了吗?”
“拿到了,今晚可以用。”
席月生颔首,转身上了台阶,阮轻在后面跟上去。
师徒二人绕了一条偏僻小路,这里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席月生停下来,目光与她平视,道:“离开星照门,你打算去哪里?”
阮轻垂眸,犹豫着说:“我还没有想好。”
“总得找个安身之地。”席月生道,“总不能漂泊无依吧?”
“漂泊也好,”阮轻想起了一个人,嘴角微微勾起,道,“潇洒自由,无拘无束……”
“那总得为生计考虑,”席月生有些责备地看着她,道,“其实为师还是不愿意你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你是陆家正统的血脉,理应去争取本应该属于你的。”
“我不在乎了,”阮轻沉着眉,“陆家的东西,我从来没打算去争,以后也不会去争,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已经受够了。”
席冰月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许久,道:“陆宴之呢,你也恨他吗?”
听到陆宴之的名字,阮轻面无表情,许久,嘴角勾出一丝嘲讽,道:“他是当世无愧的英雄,我恨他?对他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他是你哥。”
阮轻自嘲地笑了下,“陆嘉尘还是我爹,不照样要挖我的灵根?”
“……”
席月生拧着眉,“陆宴之从未想过要你的灵根。”
“他不想,自有人替他想着,”阮轻笑了笑,“如今这样最好,我灵根毁了,只是废人一个人,此时假死离开,是最妥当的。”
席月生注视她许久,道:“可我还是希望你留在宴之身边,你若能留下来,说不定能找到治好灵根的法子……”
“然后再被他们废一次?”
阮轻笑着说出这话,席月生脸上一阵难看,转过身去,冷声道:“行了,我不会再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