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娘听着他们打哑谜, 将目光移到魏熙的脸上,年轻的小娘子,正是鲜嫩的时候, 先前虽美,但明艳中又带着清冷,是一股让人看了便觉疏离的矜傲之美, 眼下笑靥如花,弯成月牙儿的眼睛好似盛了甜甜的蔗浆, 让人见了便喜欢。
她忍不住想要抬手摸一摸自己的脸, 看看是不是也和对面的小娘子那般吹弹可破, 手微微抬起三分,她便停住,缓缓理了理披帛。
林玉娘对裴斯柔声道:“别在这站着了, 进去吧,人都到齐了。”
裴斯应了一声,斜眼看向魏熙, 只见她面上的笑意转瞬就变成了矜雅浅笑,他负手而行:“娘子的变脸功夫可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魏熙理了理头发:“自然,我生来便不一般。”
裴斯一哂,随着林玉娘往里去。
席上众人早在谈笑,见了林玉娘都开口打趣,又闹着让裴斯罚酒,闹哄哄的,许是林玉娘亲自去迎给裴斯做足了面子,倒是没有人对着他这个巨贾含酸做讽。
等裴斯喝了酒,一个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看着魏熙笑道:“这位小娘子气度不凡,该不会是玉娘的妹子吧。”
魏熙循着声音看去,一眼便见了那人身上的青衫,她眉头蹙起,心中平白升起一股怒意。
林玉娘见魏熙眉头蹙起,以为是魏熙不愿和她这等人扯在一处,忙打圆场:“我看你是喝醉了看人都重影了,我要是有一个这般出尘明艳的妹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林玉娘说罢,引着魏熙入座。
魏熙坐下后,一抬眼便见对面摆着的一架素色屏风,她隔着一层略厚的纱,能看清屏风后那人清瘦的身形和端正的坐姿,魏熙放在腿上的手一紧,有些探究的看了林玉娘一眼,复又将视线挪到屏风上。
屏风后那人一动不动,好似是被绣到屏风上的剪影,可魏熙却感觉到那人一直在看着她,视线一瞬也没挪开过。
她心中一动,松了手,抚平方才抓出来的褶皱,再也不往那处看。
魏熙听了一耳朵众人说的话,觉得很是没意思,天底下的文人到哪儿议论的都是那几样,诗词文章,音律书画,当然,也还有美人。
偏巧魏熙就是个新鲜美人,便是她不想理会都有人将话头递到她这里来,魏熙张口随意应付了几句,却博得众人交口称赞。
先前那青衫人更是举杯敬来:“娘子所言句句珠玑,尽数道出了我心中所想,知音难求,你我在此相见便是有缘,何不共饮一杯。”
魏熙端起酒杯放在鼻下轻嗅:“是绿沤?”
林玉娘点头:“正是,这酒少见,难为娘子小小年纪便识得。”
魏熙放下酒杯,摇头:“那这酒便喝不得了?”
林玉娘问道:“怎么,娘子不喜欢这酒吗?”
魏熙摇头,看向那敬酒的青衫人,面带忧色:“我怕他喝了受不住。”
青衫人摇头笑道:“娘子说笑了,我虽酒量一般,不能千杯不醉,但百杯总是行的。”
魏熙眉头轻锁:“那便更不行了,你本就一身绿衫,若是再喝了这绿沤,岂不是丛里绿到外了?”
魏熙说罢,便听屏风后传来一声低笑。
魏熙闻声,眉头蹙得更深了几分,她不再理会那神色尴尬的敬酒人,抬头看向那座屏风:“你笑什么?”
魏熙话音落下,席间便静了下来,只余屏风后那人倒酒的声音,众人将视线移到屏风上,自见了这架屏风便升起的好奇不加掩饰。
隔着屏风,众人能隐隐窥得的只有一道剪影,仅仅一道剪影,便有说不出的雍容雅致,这样的风韵魏熙是再熟悉不过的,她问道:“你为何不说话,难道玉娘这谈诗论赋的雅集竟请了个哑巴?”
林玉娘唇边的笑意转淡,她看向魏熙:“娘子慎言,他……”
魏熙瞥了她一眼,其中的凉意却不容忍忽视:“我和你说话了吗?”
魏熙说罢,慢悠悠收回视线,紧紧盯住那架屏风:“我是在问你。”
坐在屏风之后的人放下酒壶,道:“我笑是因为这绿沤醇厚,能饮此等美酒,自然当得一笑。”
这道声音温和又清淡,带着些低哑,闻之只觉心静,恍如置身幽林之中,可魏熙听着,却没法子心静。
魏熙看着露在屏风之外的一角青衫:“既然是饮酒,还是要杯酒言欢,一个人隔在屏风后面算什么。”
魏熙说罢,直接吩咐身后侍卫:“郑修明,你去请那位郎君出来。”
“娘子怕是醉了,可还记得此间主人是谁?”
魏熙看向面色沉下来的林玉娘,唇角一勾:“自然是玉娘,可这就是玉娘的不是了,诗文论友不分高低贵贱,何故偏给他竖一架屏风,是觉得他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是觉得我们粗鄙,不配和他同坐?”
魏熙几句话惹得席间众人神色不豫,皆纷纷应和,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风雅人,谁能容得雅集上还分个三六九等。
喧闹间,只听屏风后那人道:“实在抱歉,原是我不甚生了疹子,又不愿舍了这一睹风采的机会,才央了玉娘抬了架屏风过来。”
裴斯闻言,在魏熙耳边低声笑道:“生了疹子?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魏熙瞪了裴斯一眼,又听那人道:“眼下也看过了,便先行告退。”
那人说罢,便转身离去 ,魏熙蓦地起身,抬步向着他追去,林玉娘见状忙起身要拦,却被魏熙带来的侍卫拦住,眼睁睁的看着魏熙和她擦肩而过,魏熙如此,便是她再好的脾气,也是忍不住要怒的。
林玉娘方要喊人拦住魏熙,肩却被人按住了,她侧首看向站在身旁的裴斯,只见他看着魏熙的背影,神色幽幽:“他们的事,就别插手了,当心惹得一身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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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熙看着面前那道缓步而行的身影,脚步也慢了下来。
前边那人走起路来依旧是舒缓从容的,可是却更瘦了,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衬着那抹青碧色,真如一杆修竹般,好似振一振衣袖,便能召来一阵寂寂清风。
魏熙鼻子一酸,停住脚步,故作淡定道:“你停下,我跟不上你了。”
她的声音一如往常,是珠玉相击般的清脆悦耳,话中的撒娇委屈之意怕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