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则矮身坐在床下:“自然是要担心死了, 您也是,他惹您不高兴了,您跑出来算什么。”
“有张有弛,吓他一吓也算是树规矩。”魏熙说着,撇了撇嘴:“和他假死脱身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
魏熙说罢,对夷则道:“好了,明天还要赶路呢,你抱床被子去那边席上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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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雨打竹叶的声音,一开始听着还有些雅趣,时间长了便难免聒噪,再加上乍然换了地方,一应东西都不是自己惯用的,魏熙睡得并不安稳,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她却一丝睡意都没了。
魏熙索性披衣起身,天色尚早,四周还是黑蒙蒙的,对面的窗子却有烛火之光,窗子开着,魏熙只见白日那妇人看着窗外出神,满是令人压抑的孤寂。
妇人听见响动,转头向魏熙看来,对魏熙笑道:“怎么起来了?”
魏熙听着妇人的声音,忽的想起来那字迹像是谁的了,是她的伯父雍王,那个总也爱看着远处出神的人。
魏熙心神一动,对妇人笑道:“突然换了地方,睡不着。”
魏熙说着,对妇人笑道:“眼下雨过,外头倒是清新舒畅,娘子要不要出来坐坐。”
“好。”妇人说罢起身,不一会就披着氅衣出来了。
走到近前,妇人看着魏熙单薄的衣衫,眉头轻蹙:“怎么不加件衣裳,夜里可不比白天。”
魏熙笑道:“我不冷,这料子隔风,厚实的很。”
妇人点头,看着魏熙在月色下显得朦胧的眉眼,不再说话。
魏熙微微一笑,故作不觉,问道:“娘子怎么也不睡?”
妇人温声道:“年纪大了,越发浅眠,也不觉得困了。”
魏熙瞥了一眼守在门边的侍卫:“可是我的人惊扰到娘子了。”
妇人摇头:“小娘子的人都规矩,哪有什么惊扰之说。”
“那娘子可是有什么心事?”魏熙说着,伸手弹了弹探进廊中的一片竹叶:“我见娘子总是出神。”
妇人抬手轻抚竹叶:“是吗。”
魏熙点头:“我大伯也有这个毛病。”
妇人的手一颤,仍温声道:“倒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你大伯是为何?”
魏熙屈指,惹得竹叶轻颤,上面的水珠纷纷溅开:“谁知道呢,一辈子风光无限,却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许是寂寞吧。”
魏熙说着,看向妇人:“说起来我倒是没见娘子的夫婿儿女,娘子是来田庄小住吗?”
“我先前说了,我是个没有亲人福分的人。”妇人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夫婿,自然也没有儿女。”
魏熙面有懊恼之色:“瞧我这记性,真是惹人嫌。”
她说着,扯住妇人的衣袖,拿一双晶亮的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妇人:“我见娘子可亲才一时忘了分寸,娘子别生气。”
妇人看着魏熙,过了片刻,她伸手向着魏熙颊边摸去,魏熙看着她的眼睛,并不曾躲避,妇人的手顿了顿,缓缓收回:“无妨,我看娘子也可亲,若是……说不准我的孙儿都有娘子这般大了。”
“孙儿?”魏熙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娘子看我时神色有异,该不会娘子有故人和我长得很像吧。”
妇人眼睫轻颤:“像,他家的人眼尾都是往上翘的,眸子也是又黑又亮,轻飘飘的一瞥,便是与生俱来的矜傲。”
魏熙听了妇人的话,微微一叹:“既是故人,便应是许久未见,难为娘子能记得那么清楚。”
“是许久了。”妇人看向廊外翠竹,天将破晓,她眼中也似含了清晨的雾气:“大半辈子了。”
“如此一说,您和我伯父真是同命相怜,他和心爱之人也分离了大半辈子。”魏熙说着,扯了一片竹叶:“世间情爱真是令人迷惑,不过是相识几年,却偏偏将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为着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抛却了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不是空,只要还记着他,便不是空。”
魏熙看着眼前青丝染霜的五旬妇人,不明白都到了这个年纪为何还能执着三十年前的旧事,她问道:“你既然还记着,为什么不去寻他?”
妇人摇头,好似没了力气,说话的力道很轻:“他为着求一个可笑的两全不惜毁了自己来逼我,可我身在绝路,却是没有法子两全的。”
“所以你选了逃避,什么都不要了?”
妇人抬眸看着魏熙:“不是我不要,是他逼我,他一厢情愿的用他的前程换我,他自以为是的伟大牺牲,却是要化作网,将我牢牢罩住,逼我放弃一切,只记得他。”
妇人眼中生了疲倦:“他成功了,可我却不能背弃遗命,除了避开,我什么都不能做。”
魏熙听着妇人的话,不禁想到了李霁,该说不愧是得了雍王真传的,放弃了皇子的身份,如今不也是要在她身边设网吗?
魏熙看着妇人:“你现在还那么想吗?”
妇人怔住,摇头:“现在尝了孤苦的滋味,只觉的年少时执拗的可笑。”
魏熙蹙眉道:“难道就该屈就妥协吗?”
妇人低笑,却不答话。
过了片刻,魏熙道:“他一直念着你,你可有想过回到他身边?”
妇人伸手握住魏熙的手:“他如今还好吗?”
魏熙道:“和寻常百姓比起来自然是好极了,但我觉得他如今不好,每日操心劳力的,回到府中却只有一群下人相伴。”
妇人眼眶有些发红,却听魏熙又道:“这么多年了,既然都还念着彼此,为什么还躲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