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1 / 2)

薄月,深雪。

常歌单骑破开浓夜,马蹄翻飞,一路尘雪。

他自江陵北上,已有两日。襄阳城失联,则已有月余。

期间,自楚国都城江陵派出无数快马密探,皆了无音讯。

襄阳城,地处大魏、益州、楚国三地交界之处,向来是荆楚之地的北大门。

尤其是大魏,与楚国隔秦岭而峙。

此处陷落,大魏可经由襄阳城畔的汉水,直下楚国都城江陵,不出三日,都城告急。

常歌猛地一勒缰绳,所骑黑马两蹄悬空,发出一声尖锐嘶鸣。

他戴着黑纱幂篱,此刻凉风浮动,纱罗掀开一缕缝隙,露出锐如寒星般的眼瞳。

忽然勒马,那马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静止,原地焦虑地打着响鼻。

身后马蹄声渐近,常歌估摸着来人已至身侧,开口问:“幼清,这是楚国风俗么?”

幼清愣了足足半柱香。

大雪,荒野,一弯冰河。

月黑雪重,空中有些渺不可闻的血腥气。

然而正是这样一个杀意涌动的雪夜,怎么看也不适合祈福的雪夜——

暗绒般的天空中,满目赤色天灯。

天灯涌动,仿佛一把烈火,烧烬星河,燃透苍穹。

漫天的火红刻进了幼清的瞳孔,有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常歌喊了他好几声,连他的坐骑都不耐烦地踏了几步,幼清才从这幅景象中回过了神,朝他行礼道:“禀将军,幼清不知。”

“天灯来向,应当是襄阳城方向。”常歌压低声音,“已是破晓时分,千里无鸡鸣。安静得有些太反常了。”

他打量了一圈。

四处深雪,只留开冻的冰河水声。

太安静了。

数年前,常歌还是大周昭武将军之时,来过一次襄阳,当时舟车劳顿,抵达时亦是鸡鸣时分,可那时的襄阳地处南北枢纽交接,北船南马,即使深夜,依旧车水马龙。

汉水之上,画舫丝竹更是靡靡不绝,断不是此时一副无人静寂之景。

“襄阳,恐已有难。幼清,走!”

啪。

马鞭刚扬,常歌马前陡然冲出个人,惊得黑马险些失了前蹄,幼清的卷尾镖更是直直朝那人门面飞去。

只听哐当两声脆响,寒光一闪,两枚卷尾镖被常歌的长戟击中,镖头一偏,擦着那人的肩头,戳进地面。

事发突然,幸亏常歌眼疾,察觉之后迅速勒马,那马亦是训练有素,前蹄在空中高扬,接连乱踏几步,愣是没伤着贸然冲出来的人。

挡开幼清的卷尾镖,更是一气呵成。

虚惊一场,幼清这才瞪眼嚷道:“老头!突然拦马,你是何意图!”

“不能去,不能去啊!”

还没看清那人的面目,那老头居然扑通一跪,呜咽着哐哐嗑起头来。

常歌与幼清对望一眼。

无人荒野,忽然冲出个人,不由分说就拦住去路,不得不说令人生疑。

幼清深吸一口气,当即要发作,却见沉沙戟轻轻悬在他身前,示意他勿要冲动。

幼清立即噤了声。

常歌这才收了沉沙戟,倾下身子,放低声音问道:“老伯别急,你先起来,慢慢说。”

没想到这老伯起是起来了,额上磕头沾的残雪都顾不得擦,一把抱住常歌的马笼头,大有一把倚老卖老、无赖泼皮架势。

幼清一看就炸了,当即要亮镖,却见常歌的幂篱稍稍侧了个角度,纱罗轻旋,似乎是在看他。

日常相处时,常歌的脾气虽然烈了点,但其实好相处极了。

他兜里总是揣着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一点也不像传说中脾气大不好惹的大将军。

所以这回襄阳城消息隔绝,常歌点他同行探查时,幼清乐了好几天。

临行出门时,下了场小雪,他一出大门,看到常歌的长发已高高束起,玄色良骏和狼裘之上都落了层薄雪。

寒风一过,雪尘飞扬,缁灰狼裘瑟瑟,常歌周身的氛围顿时显得肃杀又疏离。

那时候,幼清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无论常歌素日如何平易近人,一旦戎马杀伐,他依旧是战火浇出来的铁骨将军。

正如现在,常歌虽放低了语气,听着是和缓柔软的,然而纱罗间露出的眼神,锐得如天上的寒星。

老头似乎是对上了他的眼神,也不知是天气太寒还是眼神太锐,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磕巴了一下:“老、老拙乃襄阳人士,方才树林之中听闻二位交谈,知是要去往襄阳,一时无法才情急拦马,还、还谢谢这位公爷不杀——”

常歌语气依旧冰冷:“你乃襄阳人士,我二人驰援襄阳,你为何拦马?”

那老头一惊,而后竟老泪涕泗起来:“不能去,不能去啊!襄阳城破,此去……此去送死无疑!”

“襄阳城破?”

还没等老头回答,侧后方忽然一声惊叫,一片渡鸦哗一声飞起。

老头被惊得一愣,常歌已趁机纵马追去。

密林中,一位妇人兜着襁褓跑个不停,身后跑着个约莫十三四的少年。

她一面跑着,一面无可遏制地回头张望——有个兵士提着弯刀追着她和少年,那人身材高壮,一副鬼戎打扮。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已不到两刀之长!

她急迫得她来不及呼救,只能抱紧怀中婴孩,发出些呜呜咽咽的声音。

妇人身后跟着的少年一样的慌不择路,他离妇人半步远,离追着的兵士更近。

那人举着刀叫嚷着,听声音,鬼戎士兵,居然距他不到半步!

少年心中急切,脚下更是方寸大乱,险些一头撞上树干,匆忙中急急转向,居然被地上东西绊倒,一下摔了个嘴啃泥。

这一摔,前面的妇人爱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飞夹流星般跑没影了。

少年一抬眼,赫然看清了绊倒自己的东西,惊得一趔。

那是一只手,指尖已经冻得乌青,一半不知被什么野兽啃噬,伤口处都是糜烂的骨肉,周围的血都被透得殷红。

不容他细想,耳后一阵凉风,少年刚一回头,那兵士已趁他摔倒追了上来,正狰狞笑着,大刀高高举过头顶——

面临死和杀戮,那兵士笑的又冷又癫狂,狂笑的回音在密林之中幢幢乱撞,自四面八方压来,而刀尖快音一步,几乎要刺入少年眼瞳。

噗。

听着只是一声细微的闷响。

少年的视野瞬间染得鲜红,温热的、粘腻的血当头喷了他一脸,他花了些时间才明白过来,他不疼。

那不是他的血。

刀尖就悬在他眼前,离他不到咫尺的兵士维持着下刺的动作,眼珠瞪得老大,嘴边挂着血。

他还活着,但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