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丝过利,实际伤口已纵深至骨,但表面上,只是一道浅浅的割痕。
十指连心,若是常人早已哀嚎呼喊起来,但祝政只是漠然看了苗女一眼。她躲在一团浓影里,四周蛊蛇在她身侧汇聚,竟能累积成一座蛇塔。
“这几日官署骚动,像是来了位红衣将军。”她饶有兴味,“周天子深夜出行,可是要去见他?你二人,是何关系?”
“此事与你无关。”
祝政冷冷答道。血珠悬在他指尖,凝结许久方才坠落,一条蛊蛇在血珠旁探出凉信,好似在探知地上鲜血。
“周天子真是殚精竭虑。我的小蛇说,你已积劳月余,这样下去,怕是一个火星——”
她朝身边的蛇塔上丢了个小石子,扭曲在一处的蛇塔纷纷崩落。
“——就病来如山倒了。”
祝政冷冷提灯,拂袖而去。
他知道这位苗女并非无端发疯,不过是被关太久了,又不敢真的破坏计划大摇大摆走出去,才用这种极端法子表达不满。
然而她也找错了对象。
祝政向来是个能忍常人不能忍的人,这点威胁,不过拈花飞叶而已。
至于后面的提醒,他何尝不知道该适度休息,只是政务军事积累,总要有人处理。
楚廷之中,喘气的不少,能做事的却不多,做事的人里还得刨开日日内耗勾心斗角的,如此下来,能为他分忧之人,不过寥寥。
难怪荆楚曾为六雄翘楚,却接连失地、没落至今。
祝政轻叹一声,竭力不再多想楚廷之事,眼下还是找到通往东厢房的路要紧。
他接连又走错了几个方向,几乎要将官署所有房间走遍,万般焦虑之时,忽而闻到一股清幽冷香。
他记得,东厢靠外那边植了不少寒梅,今晚常歌的剑破门而出时,风动,鼓起满庭梅香。
若是循着梅香,说不定还能寻得东厢方向。
不出多时,祝政便察觉,循香是对的。
他跟着梅香走,暗道愈发上抬,末端是一扇窄小木门,祝政在门后侧耳聆听片刻,确认外围除了落雪之声外,一片寂静,这才吹了提灯,轻手推开窄门。
凉气扑面,原来这暗道末端,通往的是东厢前院中的假山石。
此时,院中正落小雪。
他推门的动作虽然轻微,但还是摇动了山石上的梅树枝,扑簌簌落了他一头雪。
飞雪乱梅枝,暗香伴人来。
祝政在风雪落梅之中足足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把身上留下的血腥杀戮气都吹干净了,又以指尖轻捏梅上冰雪,勉强止了指尖伤口的血,这才大步穿过业已霜白的庭院,推门而入。
寒风挟雪而进。
他怕冷风惊着常歌,急切回身阖门,不料木门被冻得发脆,竟发出一声裂响。
宁静的落雪声中,这声响万分突兀,一时他竟不知如何是好,愣了片刻,而后反而放下心来。
他来得唐突,关门声就当做来访告知,也免得常歌措手不及,面薄羞赧。
他唤了声常歌的名字,报上来意,候了片刻,等待常歌的回应。
幼清推得东倒西歪的家具早已恢复原样,此刻书案临窗,碎雪飘入,吹得案上书页乱响。
除此之外,室内一片寂静。
难道他……被人带走了?
这个想法刚冒头,很快被他自己否认。常歌若是真的不愿,世上没人能以武力制服他。
屋内安静,内室以纱帘隔开。素白纱帘坠了银线,雪光一映,像是串串冰涟。
纱帘抚动,静夜之中,似有浅浅的呼吸声。
听着均匀呼吸之声,祝政终于松弛下来。现下室内无灯,常歌当是疲累,现在歇下了。
幼清所说之事,等明日常歌醒来,再行询问,倒也来得及。
寒风顺着书案前的窗户呼呼朝里灌,屋子里也没笼上地笼,冻得像个冰窖一般。这要是吹个一整夜,明天铁定会受寒。
他走至窗前,收回支起的木窗,室内穿堂彻骨的寒风,渐渐宁静下来。
窗外大雪,室内被映得寒亮。
借着雪光,祝政看到桌上放着一份襄阳地形图,四周边角以小字写满注释。
他熟知常歌的习惯,常歌胸中自有丘壑起伏,随手画几道便能将兵法布阵推演得清清楚楚,断不需要如此详细的脚注。
这当是常歌自行勘察,打算细致标注好后给他参考的。
祝政移开乌木镇纸,刚想仔细端详,忽然发现图下还有张松花笺,窄窄写了两行字。
看形制,当是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