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也不过是在大旱之年,逃难过程中被“仙人”的道貌岸然迷了眼,以为在仙界他就不用饿肚子,可以活下去了。
谁知他却被“仙人”卖入了妓院,做了这给列祖列宗蒙羞的勾当。他家都剩了他自己,他能活到现在也是靠丹药续命。百年以后,他也不过是和韩月容一样的结局。
早知今日,他当时还不如切了进宫,做了太监,也好过在这仙界煎熬那么多年。
……
乐景合书,满足地喟叹一声,这才发现不知已经在书摊前蹲了多久的青年。
他穿着平民常穿的白布长衫,头发高高竖起,应该已经成年。从乐景的方位来看,只能看到他眉头紧蹙,一双眼睛死死黏在一本书上,一看就知道已经入迷。
也许是发觉了乐景的视线,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清稚面容,双眸黑亮宛如葡萄,看起来不像成年人,反而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不过仙界中人的年龄本来就不能从外表上判断。
“您好。”少年放下书,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羞涩笑了一下,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不好意思,没有经过您的允许就随意开始翻书了。”
乐景也站了起来,不以为然地说:“书摆出来就是让人看的,你能喜欢我的书我很高兴。”他垂眸看了一眼少年放下书的书名——《月牙儿》,这是老舍先生的写的一本民国初年妓女的回忆录。
“你喜欢这本书?”
谢长生刚才看书时的愤懑和物伤其类的悲凉又被老板的这句话给重新勾了出来。
他垂下眸,遮去眼中的点点泪意,眼角下的泪痣血一般的殷红:“不喜欢,太悲伤了。”
“而这正是悲剧的魅力所在。”老板清冽的声音悠悠飘散在风里:“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只有这样,才能引发人的思考,引发人对黑暗的愤懑,对美好和光明的追求和向往。”
谢长生抿了抿嘴唇,抬眼看向乐景的目光有着深深的执拗:“可是我不喜欢悲剧。现实本来已经这么难过了,我更想看一些结局美满的书。”
青年眼中酝酿着他不懂的情绪,最后他长叹一声:“的确,悲剧不符合华夏人爱看大圆满结局的审美。但是一定的悲剧是一定的社会现实的反应,悲剧就在那里,总要有人来讲出来。”
他弯腰拿起《月牙儿》,目光里是让谢长生深深动容的怜惜:“这是一份妓女的自白书,在那样黑暗的吃人社会中,怎么可能是喜剧呢?作者就是要通过悲剧来告诉读者这个社会有多么黑暗,多么可怖,在那个吃人的世道下,无数清白的女子成为了韩月容,不得善终。”
“妓女无辜,错的是那个逼良为娼的社会。”
谢长生睁大眼睛,他还是平生第一次遇到为妓女鸣不平的男人,他脱口而出:“那男娼呢?你怎么看待男娼?”
话刚一问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唯恐被老板看出什么,连忙补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毕竟和柔弱的女子相比,男人自甘下贱做这档事简直是丢列祖列宗的脸!”
“无论是谁,想要吃饱肚子有什么错呢?”青年黑眸寒星一般清冷:“在那样的时代里,仅是活下去就要拼尽全力了。至于尊严,那是吃饱肚子的人才能考虑的事情。”
在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不少年轻男女为了金钱和权势而自愿卖身,这是一个笑贫不笑娼的时代。可是在旧社会里,做皮肉生意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不是自愿的。在那个女子贞洁大于天,男子汉就要建功立业的社会里,沦落风尘的都是一些活不下去的苦命人。
对于这样的苦命人,乐景尊重他们为了生存所作出的努力,心中是不会出现任何鄙薄之情的。
谢长生猛地垂下头,不让青年看清他眼底汹涌的泪意。
在青年的眼中,他没有看到丝毫鄙夷不屑,也没有同情怜悯,他只是在就事论事,理智的说出自己的观点罢了。
可是对于谢长生来说,不鄙夷,不同情,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善意了。他这一生获得的善意很少,每一丝每一毫都足以温暖他的余生。
他抖着嗓子,努力吐出轻易的音节:“谢长生。”
“什么?”
“我叫谢长生。”他抬头渴盼地看向乐景,认真地,用力地问道:“您能不能记住我的名字?”
少年黑润的双眸浸满了泪光,越发像两颗水洗葡萄。
乐景定定看了少年几秒,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少年弯眸一笑,泪水终于滑了下来。
他叫谢长生。
他曾经活过啊。
有人记得,真是太好了。
第92章 如何在末法时代成为大
在从太上老君那里听说仙界的一些小城镇里已经出现了零星的造反队伍时,乐景正在吃饭。
仙界的谷米和饭菜中带有淡淡的灵气,口感很好。虽然仙人不食五谷,但是这仙界还存在很多没有辟谷的凡人,乐景吃的饭就是太上老君专门从外面酒楼请来的大师傅做的。
他咽下口中饭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比我想象中要慢一些。”
李耳苦笑道:“总要留给他们一些消化的时间。”
自乐景所抄写的第一本书在市面上开始流传开始,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以来,这些书在仙界各地落地生根发芽,并终于在今天,开出了第一朵花。
而这也只是一个开始。
美国传奇诗人艾米莉·狄金森曾在诗里说过:“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在知晓他们脚下的凡人过着何等自由的日子后,他们就会越发不能忍受仙界统治阶级对他们的压迫和剥削。
在乐景来这里之前,仙界的阶级矛盾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乐景没有来这里,仙界大概就会跟华夏历史上那些王朝一样,被王朝末期爆发的农民起义颠覆,然后在重新进行利益分配后,他们会组建一个新的王朝。
黑格尔说:“中国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