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此刻并不清醒,说的也应当是胡话,可不知为何,他竟真有了一种自己身临奇险的错觉……
眼前人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
手掌上是一片柔滑温暖。
他就像是受了蛊惑,哑声道:“好,我不去。”
她神情舒缓,展颜一笑,骤然松开了手。
他正因她这一笑微微定住,却见下一瞬,她带着笑张开双臂,径直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怀中。
王彦僵住。
可怀中人尚不知足,她在他胸前上下蹭了蹭,喃喃低语道:“不要去……”
几缕柔软的发丝钻进了他的衣襟,怀里幽香暗沁。
王彦沉默不语,只由她着搂住自己,过半晌,察觉怀里的人又睡了过去,才把手搭在她肩上,将人轻轻推落。
然而他才将人推开几寸之距,她就像极委屈似的,皱着眉头流起了眼泪,两只手还捉着他的袖子,仿佛不愿松开。
明明人还不清醒,却如此……
王彦这一滞,就给了她“可乘之机”。她朝前一扑,又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颠动之中,柔软的唇不经意擦过他的脖子。
他浑身一窒。
她近在咫尺,每一下呼吸都带着酒酿的醺然和那股令人心神飘荡的……甜香。
王彦闭上眼,过半晌,又缓缓地睁开,抬手将人一推。
随后,他伸手,捧住她后脑,减缓了她身体的倒落,直到把人安放回榻。
*
翌日,老夫人同语嫣在王家的水月园中散步。如今已是寒冬,园内的颜色黯淡不少。那些枯枝一应经过修剪,虽然寥落青灰、无枝无叶,却并不萧索寂寞,反倒有几分苍劲冷冽的别致。耳边雀声微微,偶尔有冬风吹响干叶和隐约的水声,悄寂安详。
老夫人嫌人多麻烦,就让一干仆婢在园子口候着,自己扶着语嫣一道在园内的石子路上慢悠悠地散步。
老夫人:“昨儿睡得可好?”
“挺好的。”
老夫人看着她脸蛋上那一抹浅浅的红晕,笑吟吟道:“你这丫头酒量也太差了,昨儿才喝了几杯,就倒成那样,往后可别随随便便给人灌酒,小心被欺负了去。”
语嫣嗔道:“大不了往后都不喝了,再说,谁会无端端的来灌我呢!”
“那可不一定,”老夫人道,“有空去和你王叔叔讨教讨教,他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酒这东西,我还是不碰的好……跟您喝了这一场,如今还觉得有些晕头转向,怪不舒服的。”语嫣嘟哝道。
老夫人哈哈一笑:“真没用。”
笑完却是一叹:“哎,我也是替你王叔叔操碎了心,都这把年纪了,却还不想着成家立业。”
语嫣一怔,握了握老夫人的手柔声道:“您别担心,王叔叔这是太忙了,没心思想这些呢。”
老夫人反握住她的手,睨着她笑道:“我看他是眼界太高,寻常女子都看不上才是,活该他一把年纪还光棍一个!”
语嫣见老夫人看着自己的目光似笑非笑的,不知怎的,竟心头一跳,只若无其事道:“王叔叔国士无双,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想嫁过来呢,总有一位能入他的眼。”
“京城的这些世家大族,只晓得趋炎附势,有了当初和那位叶大小姐的破事儿,我看放眼京城,是没有人想嫁到咱们家了。”老夫人一叹。
语嫣蹙眉道:“您说的,是从前叶大小姐和王叔叔定亲的事?”
老夫人凉凉道:“什么定亲,八字还没有一撇,传的全京城都以为他们俩有什么似的,分明是那位大小姐一厢情愿。结果到头来,还是她那个公主亲娘瞧不起我们王家……说起来,倒也不是瞧不起王家,我看她是瞧不起我这个老太婆的出身罢了。”
王老夫人的出身,语嫣早先就从杨嬷嬷那儿知道一二,也知王叔叔因此被人指摘过,当时她便很是不快。如今听老夫人亲口提起,原来那位长公主殿下竟也因此轻看王叔叔,不由拧眉道:“出身怎么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们这些在高粱锦绣里长大的人,也并非祖祖辈辈都是贵族世家,咱们大越朝的开国皇帝还是农民呢,只有自个儿没有真本事的人,才一日到晚地盯着身份地位沾沾自得呢!”
话一说完,便生生愣住,飞快红了脸,不敢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静默片刻,握紧她的手笑出了声:“说得好,说得好……道理我也晓得,不过,听你这么说了一通,这心里头实在是畅快了不少。”
她重又细细打量眼前这女孩儿,真个乌发丽颜、皎若秋月,美好如画中人,又是如此纯真坦率、可怜可爱,不像是俗尘女子,一时间,心生感慨,暗道了数声怪不得。
从前她看着,像妙玉那般温柔淑静的女孩子,若嫁与王彦,倒也般配,如今却觉得,她这个儿子,心思如此深沉,又负累诸多,恐怕唯有如语嫣这般纯粹灵透的孩子,能给他一丝喘息和温暖。
语嫣见老夫人端睨自己的目光愈发明亮,且是个笑而不语的模样,倒与王叔叔有几分相似,心跳竟更快了:“您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又没有花……”
老夫人乐得不行,将她肩膀一搂:“真是个娇娇……”
两个人正说笑,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猫叫声,软绵绵的一下,像是从高处传来的。
老夫人摇头:“这个元宝,你听听,多半又是爬到高处去了。”
语嫣举目四望,眼睛一亮:“您看,它在那儿呢!”
就在她们前面不远的一棵枯树顶上,有一团小小的灰色,长长软软的尾巴在半空中轻轻扫过,意态悠闲。
老夫人:“你去那儿叫叫它看,瞧它理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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