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她也懒得跟这小厮计较,闭上嘴垂眸跟上。
安安静静走到虚掩着的房门口,就见地面上有两团并排的血迹。被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冲得有些散,却还没有散开,显然是刚留下来不久。
想到方才张小虎蹒跚的脚步,卓香琪心中一动,往前方拱门看了眼,人早就没影了,过道上留了湿漉漉的脚印,并没有血迹。
她再看那两团血迹,四周干干净净的,只有这两点突兀,像是跪得时间长了留下来的。
这种痕迹,就算母亲避着她,不让她看,她还是在家里撞见过好几次了,并不陌生。
那个张小虎方才跪在这里?他在跪谁?
卓香琪直觉的想到林二春,难道林二春真的......死了?找到她了?
她看向虚掩着的门扉,虽然天阴沉沉,可屋内被烛光照的亮堂,她一眼就看见了屋内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侧对着她,正是经常嘲笑她的白洛川,另外一个背对她站着,衣袍脏兮兮的,浑身湿透往下淌着水,背影也有些垮,像是她无数次凝视过的那个无情的背影,又有些不像,至少她从未见过这么没精神的童观止。
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
那小厮顿住,面无表情的喊她:“卓姑娘。”
卓香琪被吓得手缩了回来,屋内白洛川侧头往门口看了过来,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嘲讽她,只蹙了蹙眉,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而另外那个男人,他一动不动。
“走吧。”小厮又催她了,这次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
卓香琪心里突然腾起一把火。
那个男人无视她也就罢了,可一个小厮凭什么呼喝她?以童家跟卓家的交情。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客人吧!
她偏不走,直接将门给推开了,屋内蜡烛被突然灌入的风吹得一晃。
她一只脚抬起来,还没有跨进去,里面就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滚出去。”
男人话落,她就被身后的小厮抓住了胳膊:“卓姑娘自重。”
卓香琪苍白的脸色顿时涨红,斥道:“放手!”
那小厮越掐越紧,直接将她拽着就往外拉,一点也不顾及她是个姑娘,她再也忍不住了,冲着屋里委屈的哭道:“童大哥,我喜欢你就是犯了死罪了吗?你要这么待我?这次我来江南也没打算烦你,今天过来也就是来看六哥的,
我只是以为里面是林二春,她救了我,我想最后谢谢她,拜祭她这也有错吗?”
童观止慢慢转过身来,“出去。”
卓香琪被他骇人的神色震住,她以前没少见过他生气发怒的模样,可那些跟现在比较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本能的不敢再哭,只吓得愣愣的喊:“童大哥......”
童观止已经收回了视线,跳动的额角和篡着的拳头,昭示着他的心情并不平静。再看到卓香琪,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事情来。
他知道身边的人都觉得二丫是活不成了,他自己其实,也没有抱希望。
可,还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出来,他亦心存侥幸的自欺欺人。
现在被卓香琪说出来,捅破了他不堪一击的自我安慰,尤其听到卓香琪提到二丫还救了她这件事,他心里压抑不住的狂躁。
他不想她救别人,如果她没有救人耗费力气。她说不定此时安然无恙的站在他面前。
白洛川看了看他,沉着脸上前去将门给关上了。
卓香琪呆愣愣的任由小厮带走了,直到出了拱门,雨丝落在脸上,她才从惊吓中陡然回过神来,眼泪簌簌的流下。
童大哥恨得想杀她。
他为什么这么对她?她现在做错了什么,知道他没有心,她明明已经没有......
她突然想到他的两鬓多了一片白,想到了跪在门口的张小虎,想到了林二春,又想起在嘉兴府的时候,她被林三春暗算,林二春推开她的丫鬟,不管不顾的闯进他房里。
所有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一时好像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她突然震惊得捂住了嘴。比方才受到的吓还要多。
原来他并非石头,他也并非没有心,他不仅有心,甚至比旁人更加……情深不寿。
只是他的心不在她身上罢了。
她只在戏文里听说过大悲之后会一夜白头,他的头发虽然不是满头白发,但那鬓发根部泛出的一片白,在墨发里却是一样的刺目。
卓香琪想起去年年底她被童观止赶回家,她娘劝她放手,别继续在童观止身上自找苦吃的时候,劝她的话。
“童观止那样看着温和、却对谁都疏离有距的男人,能入了他的眼,他可能会比旁人更长情些,就跟他那个爹一样,不过。这人心隔肚皮,也是说不准的,再说了,想要让他动心,就好比铁树开花,十分难得,咱们不找那么冷冰冰的……”
一项纵容她胡闹的母亲,一开口就掐准了她的心思。
她喜欢童观止,就是看上了他们家跟自家不同的家风,看上了他父亲洁身自好守着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看上了童观止从小耳濡目染,看上了他对女子疏离有距,一副谁也看不上的模样,看上了他可能对妻子的长情。
卓家儿郎多情,从她的大伯父到父亲,在到那些个已经成亲了的堂兄,除了正妻,都有姨娘和通房,每房里都乱哄哄的,乌烟瘴气。
卓香琪从小在这样的地方长大,能接触到的人家跟卓家大抵也都差不多。她虽然不喜欢至亲长辈们这样,但以为家家都一样,也就习以为常了。
直到有一次童柏年带童观止来家里做客,她偷听到大伯父跟童家父子说话,正好撞见当时十四五岁的少年郎,颇为不耐的拒绝大伯父要带他去开眼界的调侃之言。
那时卓香琪才六七岁,也无意间听过几次家里长辈跟十四五岁还没成亲的堂兄们说过这话。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