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细究起来,徐婉还是觉得那条项链和方婷并不是那么搭。这种沉甸甸的黄金链子是程太太她们喜欢的。徐婉还是第一次见方婷戴这条项链,跟着孟钦和那些年,她也渐渐被熏陶出了审美。在她看来,方婷这样文静精致的年轻姑娘,或许水晶更能称出她的美丽来。
方婷原本不喜欢和徐婉说话,这天却罕见的心情好,主动和徐婉搭讪:“对了你是哪里人来着?”
徐婉如实道:“我是安州人,安州底下的一个小地方,你应该都没有听说过。”
方婷没有仔细听徐婉说话,自顾自说起自己来,“我倒就是这金城人,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我祖上还做过前清的官呢,从前过年这金城南可寺的头香年年都是我们家烧的。若不是后来家里败落了,我爹又嗜赌,输光了家里的铺子,我也用不着到这里来做家庭教师。”方婷叹了一口气,又道:“不过我们整个方家也不算太沦落,我表叔就在金城教育局里做官,我去年还见过他一面,有司机专门替他开车,那汽车和程太太的差不了多少。”
徐婉不知道方婷突然和她说这些做什么,徐婉也不懂这些,只附和着点了下头,就去洗澡了。
令徐婉高兴的是,她的睡前故事起了作用,比那巧克力糖还要管用。从那晚之后,为了听她讲故事,爱兰听话了不少,虽然爱兰只听她一个人的话。
许是见徐婉和程爱兰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原本事事都要抢在前头的方婷也有些懈怠了,陪爱兰练琴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方婷其实并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只是当了老师不得不和孩子打交道。后来她索性晚上练琴都不去了,让徐婉一个人去陪。
徐婉喜欢和爱兰相处,何况其实用不着两个老师,所以徐婉也无所谓。
有一天晚上,徐婉从程爱兰那回来后,她们卧室的门却倒锁了。
这房间的钥匙就只有她们两有,从前并没有倒锁过。徐婉有些奇怪,在外敲了一会门,里面有动静,却始终没有人答应。
过了好久,方婷才应了一声,“何婉,你等一下。”又过了一会,方婷披了件大衣匆匆忙忙地赶出来开门,卧室里没开灯,只有浴室亮着一盏灯。方婷有些尴尬地笑着道:“刚才在洗澡,没有听见你敲门,你怎么就回来了?”
见卧室里黑漆漆的,徐婉没有去开灯,体贴地问方婷,“你是要睡了吗?”
“对对对,我今天下午一直有些不舒服,我先睡了。”方婷顿了一下,连着咳了好几声,一边往外推着徐婉一边说:“何婉,我病得厉害,你可以让厨房帮我煮一碗姜汤来吗?”
她既然这么说了,徐婉也不可能不去。只是徐婉隐约觉得不对劲,方婷说刚才自己在洗澡,可卧室里一丝水汽都没有。走到走廊的尽头,徐婉还是没忍住往回看了一眼。转身的那一刹,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从走廊的另一侧匆匆忙忙地闪过去了,她没有看清楚是谁。
徐婉觉得蹊跷,只是她来这程公馆只是来当钢琴老师的,其他事都不归她管,徐婉除了自己多留了一个心眼,便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了。
徐婉很知足,和从前在舞厅相比,她能在这里改头换面做个钢琴教师已经很难得了。时间过得飞快,一个半月后晋淮之战结束,和上一世一样,淮军惨败。
虽然淮军输了,却丝毫影响不到程公馆里的生活,程太太的麻将一天都没有听过,除了偶尔在牌桌子上偶尔感叹几句这年头生活不易之外,可这生活不易是外头那些老百姓的,并不是她们这些太太们。
战事一歇,金城、坤州两地的官员亲眷们走动也更频繁了。若和上辈子一样,孟钦和不久便会被孟司令调回金城来整顿军务,徐婉不想在金城遇见他。除此之外,她也在担心别的,徐婉还怕遇着坤州的熟人,比如冯太太哪天过来探亲撞见了她也很尴尬。
却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有一天中午,徐婉和方婷刚刚给程爱兰上完钢琴课,正准备回她们自己的房间。
迎面正碰上常遇青招待从坤州过来的朋友,好几个穿着西装的公子哥儿正往客厅这边来。有一个人徐婉认识,是坤州一位法官家的少爷,两年前他来凯乐的时候,徐婉陪他跳过好几回舞。
徐婉心悬在嗓子眼,她不想被认出来,紧挨着方婷走着,尽可能地低着头。徐婉也在心里安慰自己,她如今和从前的妆容完全不一样了,在凯乐时她浓妆艳抹,如今她几乎不化妆,穿的也是最朴素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格图案的旗袍。
擦肩而过的功夫,有人嘀咕了一声,像是在问常遇青,“那个美人是谁呀?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你说哪个?”徐婉听见常遇青问。
“还用说吗?自然是右边那个。”说着又喊了一声,“你等一下。”
徐婉的心咯噔了一下,她知道那人在喊自己。
第38章 留足后路
徐婉知道这个时候越是畏缩便越容易露馅,她用指甲掐了一下手掌心,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礼貌道:“您是在叫我吗?”
徐婉格外镇定,神情从容而淡然。那个人愣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有一张她格外熟悉的脸,全然是陌生的样子。
常遇青见气氛稍有些尴尬,解围道:“这两位是我姐给我那个小外甥女请的钢琴老师,这位是何婉何老师,这位是方婷方老师。”
家庭教师和舞女相比,是个体面得多的职业。不像从前,他们可以搂她抱她,她还只能笑脸相迎。
那几个公子哥听常遇青这么介绍,原本打量的视线收回了些,颇有风度地朝她们点了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徐婉也跟他们点头示了下意,和方婷离开了。
待徐婉走远了,那几个公子哥里有人回过神来,兴冲冲对刚才说话的梁公子道:“我知道像谁了!杨公馆那位诗音小姐!我刚才也觉得眼熟,可怎么都没想起来!”
梁公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还不是,”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常遇青,“你刚才说她叫什么?”
常遇青也有些纳闷了,不过一个钢琴老师,他们一个个到底怎么了,“姓何,单字一个婉,温婉的婉!”
“不……她应该不姓何。”梁公子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
徐婉回到自己房间后还是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那位梁公子到底认没有认出她。曾经的那些记忆,甚至是上辈子的那些回忆都没有那么好抹去,这程公馆她究竟还能待多久?
好在,那几位公子哥儿下午便走了,常遇青也好,程太太也好,之后都没有问她什么。
令徐婉欣慰的是,爱兰越来越听她的话。
有一天,爱兰练钢琴练到一半,突然抬起头问徐婉:“老师,她们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从一个孩子口中听到这种话,徐婉很惊讶,连忙道:“怎么会呢?爱兰很乖,大家都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程爱兰瘪了瘪嘴,“爸爸总是不回家,妈妈最近也不跟我说话了。”倒是爱兰提醒了她,如今仗打完了些日子,程参谋长也该回来了。这程公馆冷清得很。徐婉也听公馆中的佣人说起过,从前程参谋长原本纳过两位姨太太到府中,只是没过多久一个就病逝世,另一个后来也被程太太打发出去了。
徐婉笑着安慰爱兰,“爱兰,我们练一首曲子给太太听,你看这样好不好?”
程爱兰十分高兴地点头答应了。徐婉忙着教爱兰弹曲子,方婷正好省了事,只在一旁干看着。是不是笑一下,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笑意。
从前爱兰任性不讲理,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大人教过她道理,她其实什么都懂。
程爱兰除了钢琴课,另外还聘请了国文老师、英文老师,只不过没有留在程公馆里住。从前程爱兰不怎么听课,那两个老师那她没法子,便也懈怠了。徐婉上完钢琴课又教了爱兰识字。
爱兰长进很大,另外那两位老师惊喜不已,还特意向程太太表扬爱兰懂事了许多。徐婉就是想让程太太看到爱兰的长进,平时能多陪陪她。
那两位老师表扬爱兰的那天,徐婉就站在爱兰边上,程太太那时在客厅喝咖啡,听到她们表扬爱兰,程太太眉毛一样,抬起头笑了一声,“那太好了,真是辛苦各位老师了。”可她才说完没多久,笑容便收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