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笑就是一辈子。
长宁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灼灼地看着他。
陈世脚步急促,几步走到床边,抓住她的手,带着些隐忍克制的深情,几近哽咽地喊了一声,“长宁。”
只一句,他再也说不出其他。
长宁病的久了,瘦成小小的一团,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出一截小巧的下巴,身形单薄消瘦,只一双眼睛彰显着些许生机。
长宁眼睛里带着暖意,从他露面的那一瞬就一直追着他,目光专注,看他一步步走近,此时轻轻地,用尽浑身的力气温柔地回握他。
哪怕过了许多年,他一身青衫,依然是当年的翩翩少年,一颦一笑,一喜一怒,依然是她喜欢的模样。
就像最初一样。
她再无遗憾了。
“长宁,”陈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眼圈发红的失态模样,轻声说,“抱歉,我回来晚了。”
长宁额头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摇了摇头。
不晚,只要你回来了,什么时候都不晚。
和陈世一同回来的拾风扶着门,带着奔跑尚未平息的急喘,有些不安地看着长宁和陈世交握的双手。
过了良久,她什么都没说,只冲屋里做了一个手势,屋里的丫鬟潮水般地退下,给这对眷侣留下最后一点相处的时间。
拾雨哽咽着带上门,余光看到驸马领回来的小孩缩成一团的身影,心生疑惑。
可是拾风拉了她一下,示意不要多问。她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耽误。
宫里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要赶在那之前禀告皇上皇后,太后和太子那里也要派人通知。
因此她只是带上门就离开了。
屋里,陈世余光看着他们离开,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个笑。
他捧着长宁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怜惜的轻吻, “长宁像个小仙女一样,一直漂漂亮亮的,真好看,谁都没有我们家长宁漂亮。”
长宁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有些羞涩。即便是听了好几年,这些直白的称赞还是能让她脸红。
”长宁痴痴地看着他,认真地说,“你穿青衫的样子也很好看。
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他,陈世笑容微敛,连脸上的笑意都清浅了些许,他搂着长宁,垂眼说,“不及你当年万一。”
当年长宁一身红衣,皎皎如天上月,灼灼似梦里花,让天地万物都暗淡无色,那一抹身影,就算是过了六年也让人印象深刻。
可是同样的,成亲时的嫁衣是她最后一件红衣,她再没在他面前穿过红裳。
“陈世,”长宁躺在他怀里仰头专注地看着他,轻声叫他,心中的感情满得要溢出来,冲动之下她脱口而出,“我是大郢唯一的长公主,又没有子嗣,按照律法,我死后会葬入皇陵,你……”
愿不愿与我合葬,生同衿死同穴,百年后我们依然在一起。
陈世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低头看她,踌躇半饷,说,“抱歉,长宁,我做不到。”
陈世是家中独子,这一辈只他一人无兄弟姐妹,娶她之后又无子女,百年后理应葬入陈家祖坟而不是入皇陵。
长宁心中早已知晓,可难免还是失望。她掩下眼中的失望,重新露出一个笑,小猫一样软声笨拙地安抚他,“没关系,京中和陈林不远,在哪里都一样的。”
陈世手指爱怜地拂过她的头发,似悲悯又似怜惜,叹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长宁柔柔一笑,眷恋地蹭了蹭他的肩膀,有些不舍。
陈世抱着她继续说道,“毕竟,我已经替你留好遗书,你死后不入皇陵,自愿葬入我陈家祖坟。”
长宁呼吸微顿,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犹疑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你虽然是大郢的长公主,但既然嫁进了陈家,不论生死都是陈家妇,百年后自然应该入我陈家祖坟光耀门楣,而不是入皇陵。”
陈世温柔地看着她,目光专注深情,一如往昔朝夕相对的暮暮朝朝。
更像一只雌伏多年的凶兽,用伪装出来的温驯麻痹了所有人,在最后一刻终于露出一口獠牙。
一口吞掉了所有温柔的幻象,将尖利的獠牙狠狠地插进长宁的心脏,嘴边沾着她的鲜血,还无害地冲她微笑。
可怕极了。
陈世伸手遮住她的眼睛,温声道,“长宁,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本就是这样的人,是你们从未看清罢了。”
“世人想看温和谦恭敬有礼,我便温和谦恭敬有礼,你想要我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们两相得益,你有一个好夫君,我在朝中青云直上,这有什么不好呢。”
像是怕吓着长宁,陈世换了语气,放缓了声音,轻声说,“你放心,我陈家并非无后辈,不会让你身后孤苦,不信你瞧。”
他冲着身后毫无存在感的小孩招手,像叫一只猫或者一条狗一样随意,他在长宁耳边轻声哄道,“长宁,你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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