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吗?
阮桂一下子有些恍惚,就连阮莲儿也陷入沉思之中。
两个人似乎都不记得,阮大到底喝没喝过酒,或者说,他们都没亲眼看到他喝酒。
但阮桂的迷茫没有持续太久,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眼眸里透着坚持:“大人,是否有其他的事,所以大人反复问学生关于昨日情景?这一次不是跟我娘有关,而是跟他?”
就连爹,他都不是很愿意喊。
赵瑞叹了口气:“还请你们仔细回忆,阮大到底喝没喝药酒。”
这一瓶药酒,显然跟阮大的死脱不了干系,若说那个头部的致命伤最终要了他的命,可药酒里的仙灵脾也是诱因之一。
没有仙灵脾,或许最后阮大也死不了。
但喝下这一瓶药酒,到底是不是意外?
赵瑞看着一脸坚定的阮桂,从他跟阮莲儿身上,他似乎看不到破绽。
这一对姐弟都还是孩子,如今父母突然亡故,两个人一下子成了孤儿,说起来已经相当可怜。
但是……断案不能靠同情。
若是林福姐还在世,那么阮大的死最大的得益者就是阮家母子三人。
赵瑞那双眼眸,就紧紧盯着阮桂,一瞬不瞬。
但阮桂表情丝毫不变,他仿佛回忆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当时家里情况很乱,那瓶药酒他一直攥在手里,不仅用它打了姐姐,还在我胳膊上打了一下,大人可验伤。”
他说罢,撩起衣袖,给众人看他胳膊上的淤青,那个伤口是圆形的,泛着青紫,可见当时阮大下手不轻。
赵瑞没有开口。
阮桂垂下眼眸,继续道:“他抢了药酒,又在把我娘藏的一两多碎银全都翻出来,然后便要走。但那是我下个月的束脩,姐姐不肯给她,他就又想对姐姐动手。”
阮桂深吸口气:“我当时怒气攻心,也想不了那么多,便抡起院子里的椅子,向他背后砸去,但他人高马大,一下子就察觉了我的动作,一脚就把那椅子踢碎了。”
这么听着,这父亲同儿女仿佛仇人一般,一点亲情都无。
阮桂说到这里,阮莲儿又嘤嘤哭起来。
母亲不在了,他们即将要归这样一个父亲来管,未来的人生简直一片黑暗。
谢吉祥突然开口:“桂哥儿,你要打阮大却被他发现,他肯定震怒,一定会打回来,可你们看起来……”
看起来跟之前描述的伤痕是一致的。
阮桂突然冷笑出声:“因为当时晚鼓响了。”
谢吉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暮鼓晨钟,晚上的晚鼓一响,就证明即将要宵禁,因此阮大得赶回苏宅。
阮桂之后的嗓音,证实了谢吉祥的推测。
“他得回他温馨美满的家去,晚上可不能留在我们这个破宅子里,看着一院子讨人嫌。”
谢吉祥配合地叹了口气。
阮桂看姐姐哭得不能自已,便从袖中取出帕子,给她擦脸。
“别哭了。”
阮莲儿头也不抬,默默擦脸。
阮桂这才抬起头,他看了看谢吉祥,才对赵瑞道:“大人,吉祥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爹到底喝没喝过那个酒。”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姐姐都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还请大人明鉴。”
阮桂起身给赵瑞行礼,态度是不卑不亢的。
关于阮大诋毁林福姐那一段,阮桂没有详说,而阮莲儿也不愿意再提,林福姐已经去了,他们不想再让母亲死不瞑目。
赵瑞点点头,他对赵和泽说了几句,赵和泽便出去寻了殷小六过来。
阮莲儿是认识殷小六的,突然见了这个小仵作,立即变了脸色:“怎么殷大人又来了。”
谢吉祥看了看赵瑞,赵瑞冲她点点头,谢吉祥才道:“有件事,还是要同两位明说。”
阮桂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中一动,他仓促抬起头,看向谢吉祥平静无波的眼眸。
这一刻,阮桂的心砰砰跳动。
他感觉自己可能猜到了什么,可他又不敢确认,直到谢吉祥终于说出那句话,他才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谢吉祥沉声道:“经查,阮大今晨死于在香芹巷苏宅,现已收殓回义房,正准备复检。”
阮桂面色如常,只是比刚刚要显得更沉痛一些,倒是阮莲儿惊呼出声:“吉祥姐姐,你说什么?”
谢吉祥看了看阮桂,见他垂下眼眸,便对阮莲儿道:“莲儿,你父亲……今晨已经死了,还请两位节哀。”
阮莲儿愣愣地看了看阮桂,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桂哥儿,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呜呜。”
阮莲儿一开始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却又哭了,她紧紧拽着阮桂,脸上悲喜交加,让人说不出喜怒哀乐。
阮桂看着状似疯癫的姐姐,也跟着红了眼眶,他伸出左手,轻轻拍抚姐姐的后背:“是的,他不在了。”
阮大不在人世,没有人再去打骂他们,也再无人整日回家作威作福,用母亲姐姐的血汗钱去养小妾。
但母亲也不在了,她没有等到这一天。
解脱吗?确实是解脱的。
可痛苦吗?也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痛苦,他们毕竟才十来岁的年纪,一日之内痛失父母,成了孤儿,心里的那种痛,旁人完全不能理解,也完全不能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