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那最关键的时刻。浊气的蔓延再加上半魂莲的盛放,此刻的人界已是整个天空尽玄,大地阴风阵阵,就像是天狗食尽了日月后,再用它尖锐可怖的獠牙释放出无数诡秘的暗影。尤其是西陵城的周围,举目望去浓黑深不见底,天地之间只余幽冷的亡灵焰火在游荡。风沙流石不断地吹蚀地面,大小震动不断,几乎令人无法有片刻立足。
姬轩辕架起五彩防御阵挡住周围的飓风落石,对身边人说道:“前方浊气太强,我不能再继续走,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他担忧地看着四周的恶劣景象:“即使你知道西陵通往龙渊地宫的捷径,但地震如此频繁,里面的道路恐怕已经面目全非。万一你还没接近血涂阵就……”
巫炤沉声回道:“没有万一,若是找不到入径,今日就是三界同时倾覆之时。”说罢顶风向城内一步步挪去,身形虽然不稳,步履却极是坚定。
“巫炤!”姬轩辕忽然喊道,男人诧异回头,脸上微带不解。
“何事?”
姬轩辕看着那张双目紧闭的脸,一时间眼中神色百感交集,虽然对方已经看不到了。
“你……可有什么遗愿留下?我会尽力替你去完成。”他郑重道。
巫炤低头认真思索。若真有遗憾,也只是上路前没能和自己的爱人好好道别这件事了。他离开天鹿前曾在人群中遍寻北洛,却始终不见对方的身影,问起别人,竟是谁也不知辟邪王去了何处。由于时间迫促,无奈下只好黯然动身,猜测北洛也许是不忍亲临这最后分别的时刻,为了不耽误正事,索性狠心不见,强迫自己正视即将天人永隔的残酷事实。
或许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吧。他心如刀绞,面上却强自平静道:“没有了,旧日残影终须归去,又何苦纠缠不休?”说罢再次转身,走了两步后又忍不住道:“你以后……好好护着他。”
这句话他已在天鹿城对姬轩辕讲过,值此死别之际,却又重复了一遍。不论多少年过去,他念兹在兹的仍然唯有他而已。
姬轩辕双眼低垂,轻声叹了口气。黄帝的表情十分奇特,似有种说不出的感慨。
“你放心吧。”他再一次保证道。巫炤这才缓步前行,身形没入浓雾中消失无踪。
里面的情况果然已十分险恶,甚至比姬轩辕料想的还要糟糕十倍。电闪不断划破长空,雷鸣接连震耳欲聋,狂风如恶浪一般迎面袭来,飞沙走石间直是寸步难行。巫炤凭着仅剩的一点直觉,艰难地摸索着通往龙渊的道路,然而剧烈的地动使他不得不稍过一会儿就停步掌握身体的平衡。时间一点点过去,伏羲原本压制的力量已然所剩无几,若是不能及时赶到阵中,之前所有的布置都会功亏一篑。这里没有任何能够寻求的帮助,地狱中只剩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世上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人会看见他挣扎的痛苦。但那该死的雷电和风暴却偏偏与他作对,恨不能立刻将他整个人吞噬撕裂。
该死的背叛者!你必将遭受神罚,我要把你的魂魄锁在深渊的尽头,永远不得脱离!可怕的嘶吼在黑暗中回荡,那是来自地底的狂怒。
巫炤牙关紧咬,狂风声混淆了他听觉对道路的判断,再加上血涂阵的凶魂已开始外逃,不断有棘手的魑魅魍魉开始纠缠他,妄图吸取他身上最后的魔力。长发男人拼命抵抗,只觉得气力越来越微弱,一时支撑不住脚下发软,竟踩空向一处缺口直摔了下去,碎石劲风刮得他满脸血痕。他顾不得些许外伤,将剩余的力量集中在胸腹要害之处,只盼这一下不要摔得太狠,否则就算找到龙渊入口,自己也没有力气再继续了。他生平何曾有过如此狼狈凄惨的模样,却没有心思自怜自伤,心底第一个想到的仍是幸好那人不在这里,不必面对这种可怕的折磨。
恍惚中一双手臂忽然阻止了他下坠的趋势,替他挡住狂风的侵袭。
“你太不小心了,我若是不来,看你要怎么办?”一个清澄又低沉的少年音在耳边响起。
巫炤的身体顿时僵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掌握蜃气营造幻境的始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而不自知,否则怎么会忽然做起这等不切实际的梦来。
这个声音……这个温暖的怀抱……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北……洛……?”他颤声道,双手拼命摸索那具身体,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刻入骨髓的熟悉。
“别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与他的震惊全然相反,北洛的表情显得极为平静,“我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要不是这里的道路已经全毁,本可早一点碰头的。”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点回去!”鬼师终于反应过来,不停摇晃他的肩膀,难得失态地怒吼。
北洛怜惜地抚摸他脸上被刮破的伤痕,周身升起王辟邪自带的防御,暂且隔绝那些包围过来的鬼魅以及降下的风暴。
“回去?你让我回去哪里?外围结界早就封死,我们谁也出不去了。”他将额头轻轻与对方相抵,“我能回的地方只有这里,西陵才是我们的家。”
这句话让巫炤浑身一颤。他轻轻抱住对方,心中五味陈杂,已经明白了对方的选择。
“那你的王位怎么办?还有巫之堂……”他低声问道,语调中包含了难过与痛心,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北洛微微一笑:“那些我都安排好了。至于巫之堂,我已交给了比我更合适的人选,绝不会有半点闪失。让你打得算盘落空了,可真是对不住呢。”
“你……早就决定这么做了?那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想起方才进城前的酸痛遗憾,他依旧觉得有些不真实。
北洛忽然发了怒:“我为什么要提早告诉你?是谁之前自作主张欺骗我的?我这叫一报还一报!就算你有怨怼,那也是自找的!”想起之前在太焕极瑶陡闻噩耗时的痛苦,青年内心始终愤愤不平;索性这次也狠狠骗他一回,叫这个妄尊自大动不动就喜欢自作主张的男人也尝尝他那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