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青阳草原,乃北理国龙兴之地,自太宗昭烈武威皇帝入主北四州、迁都华天城后,这片故土似已教皇族忘在了脑后,然蛮族诸部却依旧生活于此,逐水草放牧而生,全然不爱帝都龙楼凤阙。
而今正是八月过半、九月未至的时节,青阳草原上碧草枯黄鲜具青意,晨起时已感颈内大寒。
都兰依旧升起七斿大纛来。素白大纛迎风招展,露出纛上云纹豹饰来。
早时真耀部图腾圣兽只是花豹,因北理太祖皇帝出身此部,故又钦赐云纹相饰,这才有了现今七斿云豹大纛。
纛起过半,忽闻西方牛角号三长一短呜呜响起,沉闷音声低如牛吼悠似驼鸣,都兰心内蓦地一紧——外敌来犯。
号声不过响了一二次,便见部中男子各带了强弓硬弩、钢刀流星,飞身上马直往正西奔去。
她心内暗道:“只怕又是那群西域马贼罢?”
那伙子西域马贼素来可恶,年年皆要趁着此等时节前来劫掠,倘再晚五七日,真耀部族便要举部南迁过冬。
去岁此时,不少姑娘教马贼掠了去,至今杳无音讯不知生死。
日头渐起纛影缓缩,却不见半个人影回来,都兰心内便如一十五只吊桶齐抛入井也似的麻乱。
待至正午时分,忽听正西蹄声响得急促。凝目望时,却见个部中汉子纵马而来。
这汉子肤肉黝黑、身材魁梧,手挽长弓腰悬箭壶,端得叫个英姿飒爽。
他远远而来高呼不断:“长生天保佑!长生天保佑!”引得部中留守姑娘纷纷步出毡房。
都兰朝汉子挥挥手,口中清脆道:“巴特!甚么事教你快活至此?”
这汉子乃都兰的嫡亲兄长,因蛮族积习,便是父母长辈也多唤大名,故他也不怪妹子无礼。
他一路放声大笑,待至都兰面前,只一提缰人已到了马下:“哈哈!真是长生天保佑,派玛哈嘎拉前来草原!”
都兰抬袖替他拭汗,口中道:“快说来听听,究竟是甚么事情?”
巴特牵了都兰在草上席地一坐,一手由妹子手中接过酒囊,狠狠灌了几口马奶酒解渴:“适才我们一路西去,不过几十里便遇了马贼,那起子饿狼少说也有二百多个,我们这百十来人哪是对手?”
“不过来回冲撞两次,我们便已七零八落。我心下思索:只怕难渡这一关了,哪知道南方冲来个鲜衣怒马的好汉,他见我们不是马贼对手,便从身后拉出口细长的剑来,那伙马贼竟无一个能同他交马两……”
他“次”字尚不及出口,身侧都兰已鼓掌喝彩:“真是个英勇的好汉子!”
巴特教她打断却也不恼,面上依旧笑意大盛:“这又算得了甚么?那汉子一路冲杀,连毙了三五十个,有八、九个马贼见他利害难挡,竟一同挺枪刺他!”
“猛虎也害怕狼群,这可是糟糕透顶了!”
“不糟不糟,他口中嚷了句甚么‘蝼蚁也敢同鹰隼争锋?’,话音还不曾落,便见好汉纵马杀去。我心想这人实在太傲,这下惹了祸事,也不知道他用了甚么法子,那几杆枪竟一点不曾伤他。反倒是他转手一剑过去,已经砍掉了两颗人头!”
人群中,也不知是哪个道:“好厉害!好英雄!巴特,你将名字让给那个汉子罢!”引得周遭姑娘纷纷娇笑。
他闻言搔搔后脑道:“让给他倒也不怕,只是今后我叫甚么?”
言罢也自觉这笑话无趣,又道:“好汉口中高呼不绝大笑‘快活’,驾着匹红马东去南归来回驰骋,竟凭一己之力冲散马贼,贼头子见他悍勇难敌,大抵以生怯意拨马要走,没料到竟被好汉瞥见,嘴里嚷着甚么‘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激那贼头子,没奈何只好与好汉交手。”
巴特又举酒囊连饮几口,看来适才一战甚是热血沸腾。
都兰双目发亮,面露兴奋神色:“快说快说,后来如何?”
“贼头子挥刀往好汉头顶削去,他只略略点个头便躲过大刀,随后又不知道用了甚么法子,竟夺了贼头子的刀下来!”
“倘换了我自然上前一刀劈了他,好汉却翻身下马拾杆长枪丢给贼头子,口里说甚么‘休说我欺你,我便赤手空拳与你人马长枪斗上一斗!’。”
边上一个姑娘忽道:“这汉子好生狂妄!”
都兰颊上通红:“齐齐格说差了,他自然能有狂妄的本事,倘没非如此,决计不敢如此造次。”
“都兰说得是。”巴特又拿过一囊酒,“贼头子看他狂妄,只怕心里也有怒火,他纵马持枪向好汉冲将过去,人借马力能有多大力道?怕是能戳破五层舂实的生牛皮罢?你们猜如何?”
他见身边姑娘个个默然不语,自知这关子卖得无甚意思,便继续道:“好汉一声沉喝,单手便接下劈长枪,再听他一声喝叫,手臂推送时,枪杆已将贼头子胸膛戳个对穿!”
“这还不算完,马贼头子虽死了,身下那匹马还要往他身上冲撞,好一声发喊伸手夹着马脖,竟将那匹烈马扳倒在地!啊呀!糟了!”
巴特正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忽高叫一声:“坏了坏了,大伙要我赶回来告知你们起火烤肉款待好汉,说了这许多时刻竟忘了大事!”
幸得部中姑娘不似中原富庶人家千金娇气,闻言各自挽袖作事,只见她一众女子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取酒的取酒、铺毡的铺毡动作麻利,颇有几分各司其职之意。
巴特在自家圈内选了十数只肥羊壮牛,一一宰杀剥皮取净下水,都兰在旁冲洗牛羊血洗收拾皮子,不多时便送在了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