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景府向东七十里地势陡拔,再向东去便是汪洋,那山也不知何名,只是山中楼宇林立,唯有一条险径直通山顶,山崖峭壁许有数十丈高下,倘在崖边即可远观东海。
峭壁下白浪直击黑石,溅起无数琼珠碎玉,金乌东升时曙光初照,直如一泊熔金,极是亮眼。
此间便是昔年武林魁首——龙熠堡的总坛所在。
因仿效月神蟾宫依山而建,故江湖中人也唤此山太阴山。
龙熠堡一厅二馆三亭四阁五苑,无一不是出自名匠之手。以龙熠厅为首,此后天籁、百花二馆;望乡、凌云、会仙三庭;正心、圣教、华清、长生四阁;翻云、覆雨、追星、逐月、寻风五苑雁翅排开。
远远望去,便是洪景府街市也不及它布得齐整。
上官月带了林锋缘山径一路上去,凡有巡山弟子相见,皆抱拳行礼,口称“见过小姐”,她只微一点头也不还礼,只管牵了林锋一路往上而去。
待过三道隘口又行片刻,便见一处恢弘别苑,只听上官月道:“林大哥,覆雨苑乃爹爹卧房,你千万精神些。”说话间已替林锋整了身上红袍,自往内中而去。
这处别苑奇花异草良多,阵阵芳香直沁心脾,然林锋心内恍惚,只管埋头拽步而行,便是到了瑶池仙苑,只怕也难有半点心思玩赏景致。
二人一前一后方至门外,便听房内一沉稳男音道:“月儿,你带了锋儿回来?进来坐。”
上官月应声“是”,自挽了林锋推门入内。
房中铺陈甚是简单,不过一张木榻、一张矮几与两个蒲团,榻边墙上挂副女子肖像,形容模样与上官月存着三四分相像,许是此屋主母,北面墙上是套青袍,除此之外再无杂设。
林锋怔怔入门,眼中神光正迎在青袍上,但见那青袍残破,腰、肩、胸、腹多存齐整裂口,裂口四下皆是黑迹,应是血迹年深日久所成。
袍下那人身材魁梧,披一领鹰翎斗篷,自转过身来,眼底威严神光直往林锋面上扫去。
此人并非别个,这个是上官月的生身父亲——白云刀客上官龙渊!
林锋此时虽是浑噩,然遭他神光入目,心内不由一个激灵,当下心内清明一片,炯炯神光全无避讳之意,只管与上官龙渊对视。
上官龙渊只觉光阴轮转,仿又来在四十年前:那汉子青袍齐整,手中提了双剑稍稍一笑:“这位兄弟的武功好生俊俏!在下林熠,幸会。”
目前这人眼神极是相熟,倔强、孤独且锐利。
他将视线一收,微微笑道:“好孩子,果是林大哥的孩子!不但如一个模子里刻的,便是精气神也无丝毫不一之处!”
言罢抬手一指几畔蒲团:“你们两个坐罢。”
待二人依言坐下,这才又转向墙上青袍:“二十五年。锋儿啊,我已找寻了你二十五年!你且抬头看看,这是你爹爹的衣裳,当年便是它,伴着你爹浴血奋战一十五日,你好好儿的看看。”
林锋原是垂首而坐,待听得“你爹爹”三字时,蓦地便抬了头起来,栗色眸中满是震惊意味,薄唇颤抖竟难言语。
他艰难起身,脊上如有一座真源山压着,脚步沉重得仿灌铅水,脚也抬不起,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时响起他鞋底摩擦地板音声。
林锋是张博钊夫妇在真源山山间捡到的弃婴,印象中素来只有师父师娘,全无关乎父母记忆。师娘虽将他视如己出,然较血脉亲情终究差了几分。
“‘北林熠,南上官’。当年江湖中人称我与乃父‘南北双雄’,他持双剑、演剑歌,人送绰号‘青莲剑侠’,我承江湖人厚爱,得个‘白云刀客’的名号……”
原来当年林熠与上官龙渊各自成名、称雄南北,虽神交已久却终是难有一晤。
恰是一日林熠受困连州,教上官龙渊仗义援手,斩杀乾坤魔教高手三四十众,互通名姓后,方知面前便是昼思夜想的神交之人。
此后二人换帖八拜结为异姓兄弟,同游江湖斩奸除恶,又创下龙熠堡偌大家业广收门徒,期以对抗乾坤魔教。
上官龙渊自女儿手中接过双剑:“乃父林熠实是一代豪侠,江湖中人谈及‘青莲剑侠’,哪个敢不钦服?这离风闭月便是他昔时随身兵刃,当年驰援幽州,乃父交剑与我,教我主持堡中大局,”
“只是不曾料想,这幅担子在我剑上一挑——便是整整二十五年。”他伸手拉了离风剑出鞘,望着剑脊冷冽清光,仿是当年魔教高手热血尚在刃口徘徊。
“锋儿,大抵你心内疑惑,缘何我年过半百,却要将个不明不白、无头无脑的婚约加于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