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名字不记得了么?”钟荟又问。
女子不料夫人会突然问这个,咬着下唇使劲回想了一番,无奈她卖入王府时年纪太小,记忆早就模糊成了一片,只得满怀歉意地摇摇头。
“从今日起你便叫阿乔,”钟荟说着指了指身前几案上的笔墨和帛纸,“开始罢。”
阿乔欠了欠身,生疏地抓起笔,往墨池里蘸了蘸,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落在绢帛纸上,因为墨蘸得太饱,一落笔便洇开一团黑乎乎的墨迹,阿乔赶紧战战兢兢地搁下笔,伏倒在地不停磕头。
钟荟见她这杯弓蛇影的模样便知这些女子在齐王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忙道无妨,叫她起来。阿乔见刺史夫人并无怪罪责罚的意思,这才坐起身重新握住笔杆。
她从未学过读书写字,仅凭心中的记忆将齐王妃给她看过一回的书信摹写下来,东一笔西一划,全不是按写字的顺序,与其说是在写字,毋宁说在画字,起先绢帛上只有些谁也看不懂的凌乱线条。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绢帛上的字迹渐渐成型,自然有错漏之处,书体也歪斜扭曲不堪入目,可卫琇和钟荟连猜带蒙,将大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随着整封信逐渐完整,两人的神色也从震□□为凝重。
阿乔涂完最后一笔,反复端详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搁下笔,向两个新主人拜了拜,用袖子掖了掖额头上的汗。
整封信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是一个不识字的人仅凭片刻的记忆便大致描摹出来,这是何等困难的事,钟荟不由对这女子刮目相看,怜悯之外又多了几分遗憾和唏嘘,勉强露出个微笑称赞道:“你写得很好,今日晚了,你先去歇下,明日我再赏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卫府的人,安安心心留在此地吧。”
说着扬声叫来等候在屋外的阿枣:“你带阿乔去安置。”
又对阿乔道:“这是你阿枣姊姊,要什么找她便是。”
阿乔顺从地跪倒在地,以额头触了触地面,抬头时眼里隐约有泪意。
待两人的脚步声渐远,钟荟起身放下垂帷,合上门扇,匆匆走回卫琇身边。
卫琇自然地拉住她一只手:“为何把那两个女子留在家里?若是不忍心送回王府,远远打发到庄子里便是了。”
送回王府自然最好,说不定还能把回信传给齐王妃,钟荟原先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方才对上阿乔泪光闪闪的双眼,便鬼使神差地决定将他们留下,那双眼睛里的感激分量太重,叫她心生愧疚——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也不是有意要救她于水火。
卫琇娴熟地把她揽到怀里坐下,把手轻轻盖在她的手背上。
钟荟叹了口气,回头仰起脸在他下颌上蹭了两下,把心思转回棘手的正事上。她从案上拿起帛纸,复又放下——无论看几遍都是白纸黑字明白无误。
“堂姑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她苦笑道。
卫琇点点头:“堂姑母未出阁时便很得曾祖父看重,阿翁也常说,堂姑母无论心智还是器局都胜过同辈兄弟,若非女儿身,卫氏的门楣怕要靠她撑起来。当初曾祖决定与老齐王联姻,族中那么多女子偏挑了她,大约也是料到情势复杂,换了旁人只怕应付不过来。”
无论当初联姻时两家存了多少权衡和算计,卫氏与齐王也是结发二十多年的夫妻,要向枕边人下手,这决心不是一般人下得了的,钟荟连设身处地想一想都觉毛骨悚然。
“我听说齐王世子自小身体羸弱,性子又懦弱,生母也只是个侍妾,堂姑母不会押错吧?”钟荟忧心忡忡道。
卫琇沉吟道:“身子羸弱怕是真的,今日他只在开宴时露了一面便称病退席了,我看着他气色确实不佳,不过性情就不得而知了,世子生母产下他后不久便亡故,是堂姑母亲手教养的。”
钟荟了然,卫氏这样的女子又怎么会教养出庸懦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