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办公室吴主任敲了两下门走进来,高栋迫不及待地起身询问:“怎么样了?”
吴主任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说:
“举报信上没有检出指纹和其他的指向性物质,看来举报人的警惕性很高。如果要查举报人身份,除非安排刑警直接去找快递公司,毕竟是寄到公安厅的文件,想必收件的快递小哥准会留心寄件人。”
高栋站在原地凝神思索几秒,又重新坐下,把烟头掐灭,打开文件袋。里面一共有两份材料,一份是用透明塑料袋包裹起来的举报信原件,另一份是几页物证鉴定报告。
高栋看了几眼鉴定报告,问:“这封信上写的内容,物鉴中心的人也看到了吧?”
“找的是自己人,我全程在旁边看着出结果。”
“自己人也要小心哪……”高栋轻叹一声。
“毕竟只是做技术的,和里面牵涉到的事不相关。高厅,你看要不要安排刑警去查寄件人?”
“不用了,”高栋把举报信原件放入抽屉,把鉴定文件投入了碎纸机,按下开关表达他的态度,“不管信上说的是真是假,我们首先要保护举报人,不能让举报人误以为我们想查他。既然举报人暂时不愿透露身份,我也尊重他的个人选择。”
“那您的意思?”
“信上举报周卫东,为什么举报人要把信寄给我,而不是寄给纪委?当然,他在信上说他还没有实质证据,这是其一。我想第二点是,他知道我跟周卫东有矛盾,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我是刑警出身,他是政工那条线的人,在我到省厅前,我们的工作经历从来没有交集,我到省厅这三年,他仗着资历老,又是常务副厅长,很多地方针对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吴主任说:“可您执掌刑侦,又是副厅长里面最年轻的。”年轻是一项千金买不到的政治资本,这正是他的优势所在。
高栋闭了会儿眼,淡淡地说:“再过一年半载,咱们厅长不是高升公安部就是去政府里,到时的厅长人选,如果部里没有特别安排,按省里的内部推荐,基本就是周卫东了。你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如果他当上厅长,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吴主任眼睛一亮,寻思着:“举报人明白您和周卫东的关系,所以把信寄给您,他知道您敢动他!”
高栋笑了笑,说:“你猜周卫东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我过不去的?我来省厅前管刑总,调任副厅后,刑总里还能说得上话。一次刑总队长找我,说他们破了起案子,一个叫周荣的商人找他们,自称是周卫东的侄子,想捞人。案子已经定性,放人是不可能的,他希望把罪名弄轻点。我一看卷子,原来是富二代轮奸未成年女孩儿,我直接让刑总往最重的办。这事以后,周卫东对我态度就变了。当然,后来我也调查过他,可他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看起来真是一身清白。”
吴主任点点头,周卫东素来有一些传闻,但如果真有证据,这几年中央巡视组早把他给抓了。
高栋继续说:“可这次的举报信不同,举报人说周荣就是周卫东的白手套,据说周荣黑白通吃,手里还沾着命案。三江口管刑侦的副局长卢正半年前失踪了,迄今查无线索,举报人说卢正当时正在调查周荣,是周荣把卢正杀了灭口,可对于这件事,举报人称他手里也没有直接证据,不过掌握了一些线索。”高栋眼神一寒,冷声道,“这么大的刑事命案一旦证实,什么级别的都跑不了!”
吴主任寻思说:“举报人信里还说,如果你愿意查周荣,就让省厅空降副局长来三江口,填补卢正的位子,他会在看到您的态度后,跟我们正面接触,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
高栋点点头:“卢正失踪至今,算起来三江口的刑侦副局长职位,已经空缺半年多,是时候填上了。按惯例,这小地方上的岗位都是地方自己定,但这次一定要安排我们自己的得力干将进去!”
“周卫东怕也会争这个坑。”
“我管刑侦,这个人选我说了算。”高栋思索片刻,抬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派谁去?”
“得要一个能力强又绝对可靠的人过去。”其实吴主任心中早已有了人选,见领导投来询问的目光,便马上亮出底牌,“张一昂!”
“张一昂?”高栋嘴巴张到一半,吃惊地看着对方,“难道你认为他能力强?”
“他……他能力难道不强?”吴主任看着领导明显不对付的神色,只好在一旁干笑起来。
在吴主任的印象里,张一昂能力极强。前年他车子在小区里被人划了,找派出所报案半个月没消息,他告诉了张一昂,结果第二天人家就把划车的给揪出来了。后来他亲戚在旁边一个城市开饭店被当地流氓勒索,他咨询张一昂这种事一般能怎么处理,谁想没几天流氓提着礼品去店里登门道歉了。
这能力,他能不强?
高栋哼了声,摇摇头:“张一昂这小子能有啥能力,办案基本靠猜!”
“嗯……”吴主任冲着这两次人情,继续艰难地替张一昂说话,“可在办这次案子上,我觉得可靠比能力更重要。我听说张一昂从学校一毕业就跟着你,他出身最纯,其他人就算能力比他强,毕竟查周卫东,万一想搞政治投机,蛇鼠两端……”
高栋躺在椅子里,不由想起了一些往事,他当上副厅长之前的刑警生涯中破的最后一起案子,确实遇到了叛徒,若说用着彻底放心的,除了张一昂,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选。
吴主任继续吹风:“其实他能力如何不重要,举报人说了嘛,只要我们表明了态度,他会弄到证据交给我们,重要的是三江口这个点,一定要我们最靠得住的人来镇守。”
高栋想了想,这也是事实。
见领导态度有了转机,吴主任再接再厉:“张一昂过去一直躲在您的光环下,没有太多他个人施展的机会,这次就让他独当一面试试吧。说不定放到地方上,他才能释放潜力,破几个挣面子的大案!”
高栋思索许久,长长叹息一声:“但愿在我退休之前,能见他破一个大案。”
对于突然空降三江口任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张一昂充满了感恩的心。
毕竟在省厅工作,一眼望去头上全是领导,下到地方后才有自己的话语权。何况高厅如此器重自己,将查周荣牵出周卫东这样惊天动地的计划交给他,还花了整整一下午教他怎么展开工作,怎么应付地方上的人事纠葛。
吴主任还转达了高厅对他的殷切期许,让他下派地方任职,不光是为了查周卫东,更是给他机会,希望能看到他破几个大案,当然,转达的只是高厅的后半句,张一昂差点就当场对天起誓,一定要在三江口干出一番轰天裂地的成绩,决不能让领导失望!
转眼间,他赴任三江口已一个星期有余,这地方上的人事关系,远比他预期中的更复杂。
首先是局里的其他领导,虽然待他表面还算客气,但实际接触中,明显把他当成传染病患者,集体对他隔离,跟他敬而远之。其次刑侦这条线内部,刑大队长叶剑自他到任后的第二天起,就请起病假,再也没见着人。据说原本按照内部推荐,叶剑会接任副局长,结果张一昂突然空降,犹如一记老拳正中叶剑心窝,便秘患者即将舒畅之际突遭痔疮破裂痛昏倒地,这心情可想而知!更有传言叶剑和周荣私交甚笃,怕也是另一层原因吧。其他的刑警虽没有明面跟他对着干,但看着其他领导的态度,也自然跟他保持着距离。
任何单位,论资排辈和站队都在所难免,他初来乍到,对此倒也无可奈何。
开头就遇到困难,他也不敢向领导求助,苦思冥想之下,总算被他想出一招,他经过打听,刑警大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副大队长王瑞军素来跟叶剑有矛盾,中队长宋星是王瑞军的好哥们,于是便想拉拢这两位。
拉上王瑞军很简单,他和叶剑不和,新来的领导也跟叶剑不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敌人的领导更是朋友,只要处理好和新领导的关系,不出多久,新领导自然会想办法调走叶剑,让他升大队长。
相比之下,宋星就麻烦一些。他是警队里的破案好手,业务骨干,只是除了工作,为人处世刻板了些,所以他比王瑞军早三年当警察,获得的表彰也更多,却在中队长的位子上始终升不上去。
对付宋星这样的业务骨干,张一昂自然也有他的办法。业务骨干都佩服破案能力强的领导,张一昂是高厅一手带出来的徒弟,高厅是昔日的神探,全省刑警的偶像,单人在没有任何负伤残疾的情况下就获得了一次公安部一等功,两次团队一等功,其他奖项无数,他是省厅大领导里唯一刑警线出身的。作为神探的徒弟,想必也不是凡人。借着高厅的招牌,他将宋星也暂时收入麾下。
万事开头难,好歹拉了两个人,但这两人也谈不上心腹,要让三江口的整条刑警线听他指挥,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靠时间熬资历,张一昂没这耐心。第二就是尽快破个大案,以能力服众来树立威信,对此,张一昂没来由地充满信心。
除了单位内部的人事问题外,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个附送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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