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对着悬崖边的金乌起誓,义比山高,情比海深,金石不可摧。
他们是可以互相换着衣服穿,一起整蛊宫中夫子,背着家里大人溜出去听曲看戏的好情义。
他不嫌弃他是无权无势最无望皇位的七皇子,他不嘲弄他是京中人人笑话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侯府纨绔。
他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
假如不是那天在山林间,他们遇到了阮清月和阮明月。
文宗帝永远记得那天的雨水来得有多么突然,就像是上天在为他们遇上阮明月而作怪一般,两人牵着马躲进了山石下,看到两个女子提着裙摆光着脚丫踩水玩。
温仲德问“不知二位是?”
“我们是山中的精怪,不许问,再问就把你们都吃了!”
“那正好,我特别会煮吃食,还没尝过精怪是什么滋味呢,这就架火把你两烤了,撒点孜然,加点辣椒粉。”
“你敢!”
那个笑起来像山间清泉一般干净清冽的女子,皱着鼻子笑说着很凶的话,但看上去一点也吓人,可爱得让人失神。
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看的精怪?
后来他才知道,阮父那时是刚刚调入京中的官员,阮明月和阮清月在以前住的地方自在惯了,很不习惯京中处处拘束,所以趁家中大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玩。
他们四个玩到一处,斗酒纵歌骑马,四处自在潇洒,就连犯错挨罚也是一起。
以至于后来加入他们的晋王吕良瀚常常笑说,不知情还以为你们是一家人。
他不知他一语成谶。
可明明是自己先对阮明月一眼钟情的,为什么后来阮明月会嫁给温仲德?
明明喜欢温仲德的人是阮清月,为什么阮清月会成了他的皇后?
为什么她们两姐妹,喜欢的人都是温仲德?
文宗帝的思绪陷入了混乱,糊涂的话语都开始不再连贯,温阮惊讶地看着他和父亲,有点理不清他话中的意思,什么叫,阮清月喜欢的是温仲德?
大姨喜欢的是自己的父亲?
那她怎会嫁给文宗帝?
暗阁里坐着的皇后脸上有一道泪痕,她抬头笑了笑,伸手对女官说“扶本宫出去。”
女官搀着她的手,来到御书房正殿。
皇后先是看了看温阮,笑道“你知道什么呀,我跟你娘那儿,可比你能折腾多了,小丫头片子你还嫩着呢。”
温阮“……”她感觉狗血泼到自己头上了。
皇后走到文宗帝跟前,笑眼看着他“陛下,你不记得了吗?臣妾记得,臣妾说给你听呀?”
“当初陛下得靖远侯世子温仲德鼎力相扶,又有晋王率军襄助,在先帝病重时,剑指皇位。就在那时候,你提了登基后的中宫之事。”
“我们都知道,你想娶的是我妹妹,可我们也同样都知道,我妹妹喜欢的是温仲德,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在旁边看着羡慕,却也只能羡慕了。”
“温仲德知道,你登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后,所以他赶在你登基之前,抢先把婚事定了,将我妹妹娶了回去,成为他的妻子,你恨得咬牙,却没办法,因为你还要靠着他问鼎皇位,你不敢在那时候跟他撕破脸皮。”
“你们二人的仇怨早在那时,就已经结下了。”
“但当时我妹妹还未出阁前,我们两姐妹在被子里说悄悄话,她的话中全是温仲德,无一字提起你。我也是知道她的心意,才从不与温仲德亲近,将一切埋在心中。”
“也许是出于报复,于是你让我当了皇后,我那时不恨你,我想着,反正嫁谁不是嫁,当个皇后还能有个响亮的名头,况且我们怎么也是一起走过了很多时日的玩伴,日子再差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是这么多年来,我竟觉着,这日子差到我难以想象,每一日我看着这里的砖瓦,都觉得窒息。”
“我恨过我妹妹,恨过温仲德,若不是他们,我怎会被你要进宫中当了这皇后?凭什么我妹妹就能幸福一生,而我却必须得在宫中苦守宫墙?为什么不是我嫁给温仲德,是我妹妹来当这个该死的皇后!”
“但想一想,他们有什么错呢,若不是陛下你非要夺人所爱,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淑贵嫔的进宫,让我明白了一件事,你从未放下过对我妹妹的执念,甚至日益扭曲。”
“你觊觎臣妻不够,还要觊觎温阮,我生怕阮阮进宫,我看着她越长越像我妹妹,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心。陛下,你在帝位多年,越发的习惯呼风唤雨,有求必应,便也越发地容忍不下当初有人夺走了你心头挚爱,你觉得是温仲德欠了你的,是他不忠不敬不义于你。”
“真正不忠不敬不义的人,是谁呢?”
“陛下,你记起来了吗?记起你迎我入宫那日,脸上没有分毫笑容吗?”
“我每日陪着你作戏,扮演着一个娴雅端庄的皇后,听你唤我月儿,知你唤的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你累不累,反正我很累,我更累的是我几乎看不到尽头,也许到死,我都不得自由。”
“陛下啊,从来没有人从你那里抢走过什么,我的妹妹,她从始至终爱的人都是温仲德,未曾分过一丝的真心给你。”
“当然了,我也是。”
文宗帝扶着台阶慢慢坐下,直直看着皇后的脸,像是在回想皇后所说的话。
他喃喃着说“可那时我送她首饰,送她胭脂,她明明很喜欢,你胡说,她喜欢的是我!”
“她不喜欢,她也从未接下过,你根本就是记错了,她只收过温仲德送的……吃的。”皇后说到这里时,瞥了温仲德一眼。
当初这人天天提着一食盒的吃食跑到府上,五花八门各式各样,他的厨艺是突飞猛进了,她跟她小妹也越吃越胖。
可谁叫小妹别的都不贪,就贪口好吃的呢,人家温仲德就是懂得用心。
温仲德笑了笑,笑容有些惘然,似也记起了那些年轻的时光。
温阮听得瞠目结舌,头皮发麻。
老娘那一辈的故事,这么狗血淋头,这么天雷滚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