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杀头之罪,实在太险。若是皇上因这一次对姬渊失去宠爱,没了怜悯——
“王爷不必为我忧心,打赢眼前这一仗才最为要紧。”姬渊随手将那烧完的圣旨一角抛在雪地里,淡淡笑道,“且,我这也只能拖得了一时,要是朝廷发现王爷依旧按兵不动,很快便会有第二道圣旨送来。”
“拖过这一时,便已足够了。”楚玄的语气里充满着笃定。
看着楚玄眼中那自信之色,姬渊又笑了起来,“说起来王爷这一次真是令我惊喜,当初让王爷去争这三军帅位时,我还担心着王爷不能胜任,准备好了一大堆的后备之策以防万一。想不到王爷竟是运兵如斯。”
“我少年便同云王极好,从他和父皇那里都学了许多用兵之道。加上这一次我带着来的几位将领都非庸才,身边又还有一个徐浩明。”楚玄淡淡道,“二十万大军,兵力是敌军的两倍,若是这样我都败了,我可真是无颜回去见你了。”
“可魏军二十万未必能比得上戎狄十万骑兵,况且其中还有不少临时招募来的士兵。王爷何必妄自菲薄。”姬渊摇摇头,又笑着拨转马头,示意楚玄道,“对了,我有礼物送给王爷。王爷随我来。”
楚玄依言催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由他带着向西边踏着冰雪走去。
月华洒在沿路的冰雪上,雪地淡淡反着光,映得天地间一片幽蓝。他们骑着马一起走在这片幽蓝之间,并非君臣,也非主从,而是如同一对许久未见的故友,信马悠悠,一路谈笑风生。
“王爷,你抢粮仓和武备库是怎么回事?”姬渊忽然问楚玄。
“我带着大军刚到北地时,户部不知何故迟迟未将后续粮草送来。”楚玄沉着脸道,“且兵部配给将士的兵甲根本不足三分之一,当时情况紧急,不得已之下只能如此为之。否则等户部的粮草送来,我这仗就别想打了。”
“多半是秦王搞的鬼,”姬渊淡淡道,“墨越青刚刚将自己的表侄女送给了户部赵尚书。”
“难怪。”楚玄冷笑了一声。
“那么,那个许瑞——”姬渊皱了皱眉,道,“他不是韩忠的人么,怎么和王爷你作对,反而写奏疏回去参你?”
“姬渊,你可知,我不只抢了那一处的粮仓和武备。”楚玄不答却是叹息道。
“可金陵城收到的奏报只有那一处。”姬渊皱眉道。
“因为剩下的那几处不敢报。”楚玄冷冷道,“我的人到的时候,本该储满粮食的敖仓里十去八、九,武备库里也只剩下一些锈铜烂铁。我才知道,北疆这些人,不仅是贪污纳贿吃空饷,他们还在北地各处侵占土地,将北地的士兵变成他们自己的私农为他们耕种。也这便罢了。可他们胆子大到居然敢倒卖粮仓里的屯粮和武备库里的兵甲!徐家人在北地经营了十几年的底蕴,就被他们这般搬空了!”
姬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姬渊,”楚玄叹息着唤姬渊的名字,他的语气里埋藏着许多沉重与愤怒,“徐家人在北疆时,勤练兵,满屯粮,在各个要隘修筑防御工事,将整个北疆守成了铜墙铁壁。可不到一年,他们离开北疆不过一年,这里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强敌来袭,这些官员要么弃城而逃,要么据城自保不肯救援,他们就这么看着大魏的子民被戎狄人屠杀!”
楚玄的眉心因痛恨而蹙皱出深深的刻痕,他继续道,“我夺回的第一座城时,才知道戎狄为节省粮食,将满城的大魏男子、老人、小孩子全都屠杀殆尽,只留年轻女子供他们玩弄。城里到处都是屠杀之后的血迹,那些百姓的尸体在城外堆积如山几乎阻断了城外的一条河道——”
说到此处,楚玄忍不住咬紧了牙关,握着马缰的手猛地收紧。姬渊安静地骑马行在他身侧,看着他并不说话。许久之后,楚玄平静下来,道,“还有城外那些百姓,他们的农田被践踏,他们的妻女被掳走,他们的村庄被烧成灰烬——”
这一件件,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日夜在他脑海里徘徊,让他夜不能寐食难下咽。
在亲眼见过敌军屠城所留下有满城尸骨,在亲眼目睹过战场上的遍地尸骸,他忽然发觉苏家真的很渺小,他从前所执著的那些痛苦,那些愤怒,与这些触目惊心的惨况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难怪王爷会杀了他们。”姬渊叹息。
“是啊,我杀了他们,纵然那个许瑞拿监军的身份来压我,我也依旧杀了他们。因为他们该杀!”楚玄冷冷道,“你可知看见这一切最心痛的人并非是我——”
“徐浩明。”姬渊回想起梨园那夜,徐浩明对他说,这是徐家人血战拼死守护了十几年的北疆。如今看着他们守护了十几年的北疆满目疮痍,徐浩明才是最痛的那一个。
“不错。”楚烈又长长叹息一声,极为痛苦地闭上眼问姬渊,“还要多久,到底还要多久?北地只不过是一小部分,在你我看不见的地方,韩忠那个戕国之贼他和他那群干儿子还不知道是如何荼毒百姓。而我,明知如此,却还要与他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