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过这一次进城的机会!
“你准备磨蹭到什么时候!”赫泰不耐地在城楼上高喊道。
“别急啊,让我好好听听这箫声。”姬渊睁开眼睛,冲赫泰笑道,“西狼王又何必这般不解风雅。”
“呵,那你就好好听一听,听仔细了。”赫泰冷笑,“这奏箫的可不止她一人,你若想凭借着箫声找人,那是做梦!”
“我当然知道。”姬渊低声自语着笑,他在这朝月城外听了这几个月的箫声,自然听得出近一个月里这箫声的不同。原本只是幽幽一缕,隐隐约约,可如今却是如江河汇流,和成一片,向四面八方倾泄,这绝非一箫独奏能做到的。“所以我才要好好找一找,她到底在哪座塔中。”
“你在这城外怎么找!”赫泰冷冷讽刺道,“莫不是你又心生退缩之意,不敢进城来,故而找了这诸多借口!”
姬渊但笑不答,却是远远向着楚卓然高喊了一句,“云王殿下,可否借你军中最高的井阑车一用!”
楚卓然看他一眼,沉默点头,示意手下推出一辆造得最高的井阑车,推至姬渊指定的位置,距离朝月城城墙十五丈左右。井阑车是攻城战车的一种,高可达四丈,几乎可与城墙相平,通常攻城时可用来往城中射箭,或者观望敌情之用,虽不灵活,但攻击范围极广。
城中的西狼守军眼见魏军突然在这么近的距离架起一架井阑车,惊得纷纷弯弓搭箭就要向着这里放箭,却是被赫泰拦下。赫泰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姬渊,就见姬渊已抱着那把桐木琴下马,独自登上那座井阑,在最高处盘膝坐下,置琴于膝上,再度闭目静默聆听那反反复复的箫声。
所有人皆屏息凝神地盯着他看,夏日灼热的阳光打在他一身雪衣之上,那天地之间唯一一抹雪白越发白得耀眼,猎猎狂风自东而来,向西而去,吹得他乌黑长发凌乱飞舞。那朝月城不休不止的箫声完成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原点,在《笼雀》的曲调再起的一刹,他放于琴弦上的十指轻轻拨动,悠长的琴声自他指尖传出,被狂风送往朝月城中去。那琴声如泠泠冰泉,浠浠冷雨,飒飒悲风,与朝月城中的箫声融汇成满腔悲声,呐喊在天地之间。
赫泰皱着眉冷冷盯着姬渊的身影,并不明白姬渊到底想做什么,这一曲琴箫合奏,是拖延时间,还是最后的诀别。突然,他隐隐听见振翅自四面八方而起,下一刹,无论是包围着朝月城的十数万魏梁将士,还是城中的西狼守将全都震惊地看见有无数雀鸟自四面八方展翅飞来。那数量铺天盖地,遮天蔽日,多得惊人!
那成群结队的雀鸟在这琴箫声中扑扇着翅膀飞入朝月城中,城墙上的守军纷纷回首,追寻着这群雀鸟的踪迹,魏梁大军中已有将士登上其余的井阑车,远远向朝月城内眺望。后来的许多年,他们当中在这一场攻城之战中存活下的人,一生都无法忘怀今日所看见的奇景。
他们惊异地看见,那成群的雀鸟随着这回荡在天地间的琴箫声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绕着朝月城中那七座高塔的其中一座展翼盘旋。这瑰奇玄秘的景象,出现在这古老沉默的朝月城上空,那些天南地北而来的飞鸟,如同在完成一个盛大而华丽的仪式,始终只环绕着那一座特别的高塔之巅,旋绕不去。
赫泰盯着那被雀鸟环绕的高塔,脸色已是铁青,他猛地回转头去看城外独坐在井阑车上的姬渊,姬渊已然抱琴立起,正盯着那座高塔上雀鸟联成的巨大的圆,露出微笑。
狂风越来越猛烈,掀起漫天尘沙迷了人眼,在这激荡的狂风中,姬渊抬手扯落了身上的雪色披风,右手自琴身中抽出一柄长剑,跃下高高的井阑车,向着朝月城奔去。却是有人突然自身后冲来,猛地扯住了他的袍袖。他回首,看见一身甲胄的楚玄不知何时下马冲至他身后,死死抓住他雪白的衣袖不放,“姬渊,别去!”
他不答,只是目光柔和地静静回视着楚玄焦急慌乱的双眼,楚玄无措道,“姬渊,你看,我们还可以携手为大魏做的更多!将来,你会被载入史册,你会成为一世传奇,千秋万代皆会知你的丰功伟绩!”
他固执地抓紧了他的衣袖不放,“所以,姬渊,不该在这里,不能在这里!”
“这天下从无至伟,我也从不是在做什么丰功伟绩。”姬渊微笑着,轻轻冲楚玄摇头,“我不过一介戏子,一介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跳梁小丑。我能看见的很短,就只能到如今,只能到这里。而皇上却能看得很远,这便是我注定不能常伴君侧的原因,皇上已经不需要我了。”
他右手寒芒一闪,割断了被楚玄抓紧的衣袖。他回头,如一道雪白流影奔向朝月城,抓着城楼上垂下的绳索,飞身而上。
城楼上,赫泰愤怒的大喊声响彻荒野,“给我杀了他!立即点火!”
朝月城中突然腾起了七处浓烟,一瞬间乍起的刀光剑影包围了城头上那抹形单影只的雪色,楚玄抓着那片衣袖,看见那抹雪色流影消失在城头的瞬间,突然翻身上马,回身用尽全力呐喊着下令:“全力攻城!”
攻城的命令一层一层传递开来,包围着朝月城的大魏军队在将领带领下开始对朝月城发起进攻,身穿甲胄的士兵如黑色的潮水拥向朝月城。
“你在做什么!”慕容英骑着马猛冲过来,愤怒地扯住楚玄的衣襟高声质问。“他们还在城里!”
“你根本不懂,”楚玄赤红着一双眼睛回视着慕容英,“那两个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你我的掣肘,他们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有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攻下这座城,他们才有机会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