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1 / 2)

直到今天,一盆冷水泼下,魏淑娟才意识到:程征心里还是偏重大女儿的。

魏淑娟坐在回村的客车上,车上蒸笼般闷热,乘务员来收钱的时候,钱凤和魏滔都扭头看着窗外,魏淑娟只好掏了钱。付了两块一的车票钱,她手里只剩下二十几块了。

程征的工资每个月会给她三十块作为家用,钱粮本和票都是在她手里的,如今家里只有他们两口子,程征单位又时不时有各种福利补贴,三十块钱绰绰有余。魏淑娟过日子又仔细,每个月能攒下十几块钱补贴娘家。

可从上个月开始,程征每个月只给她十块钱,并三十斤的粮票。家里油盐酱醋都是齐全的,不够可以拿钱买。魏淑娟手里一下就紧巴了起来。今天匆忙回娘家,她也来不及打点礼品,想到家里爹娘妯娌的嘴脸,心里忐忑起来。

魏淑娟回到娘家会如何暂且不表,程征把程遥遥房间的东西归置好,气得发怔。

程遥遥从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长得又漂亮,程征无论到哪里出差都会给她带几件新鲜衣裳和礼物。程遥遥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般,走到哪儿都被人稀罕地围着夸,程征作为父亲也与有荣焉。

程遥遥房间里的两个大衣柜,满满当当全是洋服和鞋子。可现在,只剩下了二分之一不到,那些春夏洋装几乎都没了,只剩下虫蛀或者破口的,秋冬的好衣裳也少了好些。

程征是个男人,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如今留心地观察起来,程遥遥屋子里的摆设也少了许多,其中还有程遥遥生母给她留下的。

程征心脏抽痛起来。他想起程遥遥在下乡前的那几年,总跟魏淑娟和程诺诺争吵不休,责怪程诺诺碰了自己的东西,嫌弃魏淑娟拿了自己的东西回娘家,而自己却站在魏淑娟一边责怪程遥遥。

要不是那天程遥遥写信来,程征永远不会发现魏淑娟的所作所为。他又拿家里的存折去银行查了查,才发现魏淑娟一直在小笔小笔地把钱取走,这么多年下来,零零总总有一两千的数目!

想到这里,程征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初娶魏淑娟,是为了找人照顾程遥遥,如今竟是引狼入室。万幸的是发现得及时,他还可以好好为遥遥筹谋一番。

程征亲自盯着工人为程遥遥卧室换了锁,自己把钥匙收好。随后去了单位,打出了那份申请外调的报告。

千里之外的甜水村,程遥遥也在清点自己的小小财产。这些日子陆续在黑市上卖了些货,谢昭给她的钱她都随手塞进小荷包里,今天小荷包终于满了,程遥遥拿出来清点一番,居然有三百多块了!加上程父寄来的两百块钱,程遥遥手里一共有五百二十三块。

程遥遥皱着眉,掰着手指嘀嘀咕咕算了许久,怎么算都觉得钱多出来不少。谢昭轻轻敲了敲门:“遥遥,吃饭了。”

“你进来一下。”程遥遥道。

谢昭走进屋子,一眼就瞧见程遥遥披着发,只穿着一条粉色裙子盘腿坐在床上。

程遥遥还叫他:“谢昭你来看,我的钱怎么多了?”

谢昭半坐在床沿:“怎么多了?”

“这几次卖货的钱,加起来没有这么多的。”程遥遥固执地掰着手指,越算越糊涂。

谢昭掩去笑意,把钱装进小荷包里,道:“多的是我卖药材的钱。”

程遥遥更迷糊了:“那也多了呀。”谢昭卖药材一次也只能卖十几块,他今天在供销社就花了百来块钱,哪里还有多?

谢昭拉着她起身,拿外套给她穿上:“快点吃晚饭,不是要去钓龙虾吗?”

“嗯!”程遥遥把手伸进袖子里,一下子忘了钱的事儿,乖乖跟着谢昭去院子里吃饭了。

程遥遥做了麻辣龙虾球,给程父寄了一瓶子去,家里剩下的吃了一顿就没了。那只大兔子也被做成了冷吃兔丁,剩下的一些内脏下水正好用来钓龙虾。

今晚谢绯也要一起去瓜地。程遥遥做了一盘子芒果糯米卷,又带了一瓶子杨梅干和一包瓜子,倒像要去春游似的。谢绯格外兴奋,跟程遥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谢奶奶好笑地吩咐谢昭:“昭哥儿待会儿要看好她们俩,河水虽然不深,掉下去也是要着凉的。”

谢昭应下:“您放心。”

程遥遥冲谢奶奶撒娇地道:“您不是爱喝那个杂鱼汤吗?我今晚多钓几条鱼。”

谢奶奶拆台:“你把自己囫囵个带回来就成!”

几家欢乐几家愁。

村东头一家青砖两进的宅子里,厨房和院子间的墙头挖了个洞,挂着盏煤油灯。这样一来,厨房里有灯,院子里也能洗衣裳。林武兴家会过日子,一盏灯掰作两半用,灯光自然也昏暗了些。

全家人都习惯了,摸着黑照样能吃饭,筷子下得又准又狠。林武兴老两口和二房三房加起来有十一口人,再加上一个程诺诺,一桌子挤得满满当当,菜一上桌就没了。

程诺诺拿了一块杂面饼子,摸黑夹了几筷子炒酸菜和焖葫芦丝在碗里。

林王氏蝙蝠般的老眼狠狠瞪了她一眼,却也没出声。整个林家上空都萦绕着一股愁云惨雾。平时吵闹的几个孩子都不吭声了,昏暗中只有蚊子嗡嗡的声音,和吃饭时吧唧嘴的声响。

程诺诺端着碗起身,说自己回屋吃,也没人理会。走到厨房门口,看不清路一脚踢翻了鸡食盆子,丁零当啷一阵乱响,仿佛崩断了林王氏的最后一根神经。

林王氏把筷子狠狠一摔:“作死呢!”

程诺诺轻描淡写挑了下眉,道:“芳芳,怎么把鸡食盆子打翻了?”

程诺诺说完抬脚走了。

二房的小女儿芳芳面黄肌瘦,小鸡崽似的蹲在门边。听到程诺诺的话只傻愣愣抬起头,下一秒就被林王氏的小脚狠狠踢在肋骨上,哇地哭出声来。

林王氏的咒骂声,小女孩凄厉的哭声,二儿媳张爱花大咧咧的劝架声一下子响了起来,热闹非凡。

程诺诺冷笑一声,紧紧锁上房门,点上蜡烛。杂粮饼子粗糙得咽不下,她随手丢在一边,拿出盒子里的饼干吃起来,一边就着烛光看信。

字迹歪七扭八,一看就是表弟魏滔的手笔,魏淑娟一贯的哀怨语气,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程父如何如何偏心程遥遥,薄待她们魏家,不过拿了程遥遥几件旧衣服,程父就把她赶回娘家了。又要程诺诺把握机会,把沈晏套牢。还有一句话被涂黑了,程诺诺仔细辨认,是“随信附上贰拾元整”。

程诺诺冷笑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那钱又被表弟和舅妈抠走了。她翻了下自己的包袱,拿出几件漂亮的洋衫。不用说,都是程遥遥从前的旧衣服。她身段比程诺诺高出许多,十四五岁的衣服穿在程诺诺身上正正好。只是少女的洋装格外花哨,程诺诺又没有程遥遥的美貌,穿在身上不免滑稽。

程诺诺拿起一条泡泡袖连衣裙,狠命一撕,嗤嗤几声就撕烂了。其他几件也如法炮制。落在她手里的东西,就算撕烂了,她也不会还给程遥遥!只剩最后一件收腰天蓝色衬衫裙时,程诺诺愣了一瞬。

这是程遥遥十六岁的生日礼物。少女程遥遥有丝绸般的黑发,脸颊雪白丰润,唇是玫瑰花的色泽。程父在老莫为她举办了一个生日宴会,来了许许多多有身份的人。

程遥遥穿着这条裙子,脸庞像初开的玫瑰花一样动人。沈晏随着父母来为程遥遥庆贺生日时,眼神一刻都没能从她身上移开。

程诺诺捏着这条裙子,想起已经冷落自己许久的沈晏,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如同泼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一闪一闪。草丛和树影间更有无数萤火虫飞舞。满天星倒映在河水中,程遥遥丢下一个鱼钩,打碎了星河。

谢绯说是来守夜的,没到十点就睡着了。只剩下谢昭陪着程遥遥钓龙虾。

这一片河水平缓,是鱼虾的聚集地。程遥遥提着一根绳子,绳子一段系了拗弯的铁丝作鱼钩,挂着野兔肠子作饵。她动作粗暴,溅起一阵水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