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姐笑道:“嗨,吃得起这个的人,不差这点儿钱!何况这么好的秃黄油,他们有钱还没地儿买去呢。京城的那些子弟,在大饭店吃一顿几百块也是有的,还差这点儿钱?”
这是个相当极端的年代,有些家庭一个月的菜钱也不超过一块钱,有些人却可以一顿饭吃掉几百块。
程遥遥点点头。这个价格乍听起来贵,可三十斤大闸蟹才做出三斤半秃黄油而已,再加上猪油和人工费,绝对值得这个价。程遥遥又道:“咱们可以出二两的试吃装,嫌贵的也可以买一点回去尝尝。”
孟姐惊艳万分,直夸程遥遥是个商业天才。程遥遥干笑,这个主意可不是她想出来的,后世的商家都会这一手。各家品牌都会推出mini版的试用装,咖啡厅和甜品店也会送小块的甜点给顾客试吃。
孟姐拿了纸笔,把两人想到的点子都写下来,弄到后半夜还意犹未尽。程遥遥直打呵欠,求饶道:“咱们明天再慢慢商量吧。”
孟姐这才答应去睡觉。程遥遥开门把孟姐送走,回来正要关门时,却跟隔壁的刘悦碰个正着。
刘悦穿着一件跟程遥遥很像的羊绒大衣,脸上带着妆,这种打扮并不衬她的气质,反而有些风尘味。她正蹑手蹑脚地就着走廊的灯开门,没想到程遥遥会忽然出现。
刘悦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话,显然被吓到了。
程遥遥不知道该说什么,进屋要关门,刘悦伸手撑住了门缝。程遥遥皱眉道:“干嘛?”
程遥遥披散着发丝,雪白羊绒毛衣裹在身上,不施粉黛的脸仍旧明艳无双,透着一股令人自惭形秽的傲慢和娇纵。
刘悦被刺痛了,她暗暗咬牙,不情愿地低声道:“你……别跟别人说。”
“说什么?”程遥遥歪头,乌黑发丝瀑布般披散下来,“我很困,什么也没看见。”
刘悦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程遥遥。这件事要是换成她,早就把所有人都嚷嚷起来了。程遥遥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刘悦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你……我以前那样对你…… ”
“别说恶心的话了!”程遥遥受不了地搓搓胳膊,“你怕人说,就别干这种事,被人撞到你就完了。”
刘悦嘲讽地勾起唇角,程遥遥果然还是让人讨厌:“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命好,不用争取机会就能送上门?”
程遥遥也翻了个白眼,把门关上了。
刘悦也拖着疲惫的步子进了屋,连澡都没洗倒头就睡,她明早还得拍戏呢。
忙活着秃黄油的事,程遥遥和孟姐还抽空去阿福的渔船上做客了。
中午时分,码头不远处并排着几十艘渔船。船夫船娘们都挽着袖子和裤腿,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脚。他们的脸常年被江风刮着,格外粗糙,笑起来牙齿雪白。
一条条简陋的渔船上五脏俱全,船头放着个小炉子,随时随地都可以生火做饭。
这会儿正是饭点,江面上弥漫着一股辣椒闷炸鱼的香气。渔民们在江上讨生活,湿气重,很容易得风湿关节痛,辣椒和烧酒是必不可少的。
阿福大老远就冲向程遥遥,拉着她的手兴高采烈地往渔船上跑。他长这么大,还从没招待过客人呢!
程遥遥笑吟吟道:“你爷爷呢?”
阿福道:“爷爷去买酱油了!”
程遥遥和孟姐上了船。这对祖孙俩生活拮据,船舱里除了一床铺盖,什么也没有,调味品只有一点盐巴和一串干辣椒。
阿福小小年纪,生炉子却十分利索。他用小锅捞了一盆水架在炉子上,很快就点着火。他又从筐子里捞出几只螃蟹和虾洗了洗,等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了,就把还蹦哒的虾蟹丢进去,盖上锅盖焖。炉子里很快就飘散出一股诱人的味道。
没一会儿,老船夫老袁头回来了。他提着一大包馒头,一瓶子烧酒,还乐呵呵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老船夫病了那一场,身体反而比从前好了许多,风湿咳嗽的老毛病都减轻不少。现在为程遥遥提供大闸蟹,手头也宽裕了些,能好好招待这位大贵人,老船夫心里十分快慰。
等他打开纸包,程遥遥探头一看,纸包是一些黑乎乎的块状东西。程遥遥好奇道:“这是什么?”
孟姐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道:“这是酱油膏!怪不得你不认得。”
老袁头把酱油膏砸碎,挑出一小块用开水融化了,调配出一小碗酱油似的东西。他问阿福:“煮了什么?”
阿福得意地挺起小胸脯:“煮了虾和螃蟹!”
老袁头打开锅盖一看,冲孙子虎了脸。他挽起袖子,从筐子里抓出几只个头很大的蟹来。
阿福委屈地垮了小脸。他知道爷爷这是责怪自己招待客人不够丰盛的意思。可那螃蟹是要卖钱给爷爷治病的呀!阿福不敢说话,可小孩子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哪里瞒得了人。
程遥遥赶紧道:“不用不用,这些大螃蟹是要留着卖钱的。”
老渔夫不会说什么感谢的话,他的表达十分质朴,就是固执地要用最好的东西来招待程遥遥。还是孟姐劝住了:“我们正要买这种大螃蟹呢,留着留着!咱们自己人吃讲究这么多干什么?”
老袁头这才罢了。他放下螃蟹,又进船舱里挖出两勺虾酱来。酱蟹是很肥的母蟹,而那酱黑乎乎的,上头飘着一层油。
程遥遥显摆道:“这个我认识,这是虾酱对不对?”
渔民们捞到的一些小鱼虾卖不出去,自己一时间又吃不完,就丢进坛子里,撒上盐巴腌起来,久而久之就酿制出了虾酱。虾酱的气味特殊,吃不惯的人闻着就想躲,喜欢的人却觉得咸香有味,可以用来佐粥送饭。
不多时,螃蟹和虾都熟了,一大盆摆在桌上,什么调味料也不加,鲜得掉眉毛。就着一盆子白面馒头,一碟子虾酱,大家都吃得酣畅淋漓。
程遥遥从小跟着外公浸淫美食,对任何食物都十分能欣赏,对虾酱大加称赞:“正宗,地道!”
老船夫见程遥遥如此赏识自己的虾酱,高兴得红光满面,恨不得跟程遥遥碰一杯。
程遥遥和孟姐两人吃出了高高的一堆螃蟹壳,满足地叹口气:“太好吃了。阳澄湖的大闸蟹就是好。”
老船夫品着烧酒,对程遥遥提起来:“我跟老翁他们说好了,残蟹一斤四毛,小螃蟹一斤两毛,这时节都是满黄的,质量也好。”
老船夫身体恢复后,为程遥遥提供着最好的大闸蟹。他的大闸蟹个个肥大满黄,还主动向程遥遥提起可以买便宜的残蟹——残蟹是折了腿的大闸蟹,品质没差,价格却要低一毛钱。小螃蟹就是个头不够大的大闸蟹。
程遥遥还没说什么,孟姐高兴道:“好,反正咱们只要蟹黄,这样又能压低本钱了。”
程遥遥笑着点点头,拿出一个纸包递给老船夫:“这是这几天的蟹钱。我帮你换了五十斤的粮票。”
老船夫祖孙俩常年住在船上,没有门路弄到粮票和粮食。程遥遥总为他们淘换些粮票糖票和工业品,这份姑娘家的善良和题体贴让老船夫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推着孙子道:“快谢谢阿姐!”
阿福甜甜地抱了下程遥遥:“谢谢阿姐!”
程遥遥轻抚他的大脑袋,嚷嚷起来:“你手好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