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案件集中出现在欣乐社区,说明那里即使不是凶手的常住地,也应该是他日常活动的一个重要区域。可案发这么多年,想要再回过头筛查凶手,显然难度太大,再说也没有那么多警力支援,仅靠韩印单枪匹马那得筛查到猴年马月。
还有,先前介绍过,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点就在于能否找到蝴蝶结与老龄被害女性之间的交集。韩印原本也非常看重这一调查方向,但一上手便发现途径太单一了,无非就是上网搜搜这两个关键词,他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仍是一头雾水。
前面两个调查方向都行不通,韩印并不气馁,他心里很清楚,调查这种年代久远的悬案,切入点始终就是个难题。经过一番综合考量,他觉得还是得从他熟悉的连环杀手的特质着手。
“3·19”连环强奸杀人案,共涉及三起案子,也就是说,凶手在第三次作案之后便戛然收手,对连环杀手的群体来说这算是一个特例。理论上说,具有变态心理,尤其犯罪情节中有“性行为”出现的连环杀手,是很难自动终止作案的,尤其处于频繁作案阶段,除非遇到比如因疾病和意外而死亡或者失去继续作案能力等因素,否则不会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相反的案例也有,比如甘肃白银系列强奸杀人案的犯罪人高承勇、美国btk杀手丹尼斯·拉德,但这两人作案的周期长达十几年甚至近三十年,在这样一个漫长的时间段中,人的注意力、体力、心态,都会随着现实生活处境的改变而发生转变,作案欲望的下降乃至彻底消除,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话归正题,遵从上面的思路,韩印来到市局资料室,从专用电脑管理系统中调出死亡人口登记信息记录……
凶手最后一次作案是在2007年6月27日,为谨慎起见,由这一天开始,韩印将时间放宽至2008年年底,将近一年半的时间,西州市因意外和疾病死亡的人数为1960;结合先前罪犯侧写中圈定的20至40岁之间的年龄范围,人数缩减到912人;再剔除女性,人数又缩减到690人;进一步将死亡人口登记的家庭地址以及生前工作单位地址分别圈定为欣乐社区所属的欣乐街道,人数便大幅度下降至75人。
韩印将筛选出的死亡人口信息来来回回与先前所做的罪犯侧写比对了很多遍,综合身高、体质、职业、有无犯罪前科等条件,最终圈定12名具有作案嫌疑的人选。随即,他带着打印出的这12个嫌疑人的信息离开资料室,奔欣乐街道而去。
去时满怀憧憬,结果却不甚理想。虽然还算幸运,在街道派出所的配合下,用了两三天的工夫,除有一户人家于两年前迁至外地外,其余11个嫌疑人选的家属韩印都见到了,这些家属也蛮配合的,但似乎都没有让韩印觉得哪一个人选有比较令人信服的作案动机——无论世俗的还是心理方面的。于是带着沮丧和失落的情绪,韩印又将自己关进了资料室,这一次,他决定要将那690个人当中剩下的615人登记的信息全部筛查一遍。
如此熬了几个通宵,韩印手里又多了十几个嫌疑人选,其中有两人他觉得应该重点关注。他们一个是在养老院做保卫工作,于2008年3月因病去世;一个在市医大附属二院(老年病医院)从事医生工作,于2007年9月溺水身亡。虽然这两个人家庭住址与登记的工作单位地址均与欣乐街道和欣乐社区不沾边,但因工作关系,需要长时间与老龄女性接触,这也是韩印把他们的资料从数百人当中挑选出来的原因。而且相对来说,显然医患之间产生摩擦的概率较大,所以韩印对医生兴趣更大。
韩印试着将“医大附属二院”和“欣乐社区”作为关键词,在网络搜索引擎中进行搜索,没承想竟然很快便找到了关联。原来医大附属二院曾在欣乐社区开过分部,直到前年才因种种原因被撤销。韩印乘胜追击,又将“医大附属二院”和“蝴蝶结”作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结果翻了几个搜索页,便有一篇标题为《医大附属二院护士换新装蝴蝶结点缀青春新制服扮靓天使》的社会新闻闯进他的视线。他急不可耐地点开链接,看到内容大概是说:我市老年病定点医院医大附属二院,自2005年3月起为全院护士定制全新制服,新制服样式美观、简洁修身,尽显女性曲线之美。尤其领口处系有蝴蝶结点缀,更是增添活泼可爱之气,广受病患好评……
护士,蝴蝶结,医大附属二院欣乐社区分部,体外射精……难道凶手是女性?是老年病医院的女护士?韩印赶紧把医生的资料扔到一边,转而把目光放到先前剔除的那一部分女性死亡名单上。果然,没费多大力气,便找到一位女性死者信息,其生前在医大附属二院当护士,因车祸于2008年1月不幸丧生……
韩印在资料室洗手间里简单洗漱了下,出来之后也顾不上吃早饭,坐上出租车直奔西州市医大附属二院。
那位在韩印看来极具作案嫌疑的女护士叫张雯,去世至今已有几个年头了,可能年轻点的护士根本没听过这个人,韩印干脆直接去拜访护理部主任,她即使不是最资深的,想必也会有个十年八年的工作经验,否则也坐不上这个位置。
也巧了,韩印见到护理部主任,亮明身份,道出来意,对方即刻笑着表示,他找对人了,说当年张雯在医院做护士期间,所属科室的护士长正是她,而且张雯父亲退休前也在院里药局工作,私下关系也不错,直到现在还时常有来往,对张雯她是再熟悉不过啦。随后,也不用韩印多问,她便主动介绍起张雯的情况来:
“张雯是2005年秋天大学毕业分到我们这儿来的,小姑娘长得像假小子似的,不仅个子高,身体也壮,但性子特别温和,不怎么爱说话,脸上总是一副笑模样,挺招人喜欢。后来她被调到欣乐社区分部,科里的人都挺舍不得的。”
欣乐社区分部?这不正是与被害人的交集之处吗?韩印心中一震,紧接着问:“听您这话的意思,她好像是被动调走的,是工作上有失误?”
“那倒不是,这孩子活干得不错,手脚麻利,人也勤快,经常被安排值夜班也没有怨言,主要是……”主任顿了下,稍微斟酌了会儿,接着说,“运气不好吧。”
韩印笑了笑,听出主任的话有些含糊,便追着问道:“怎么个不好法?”
“怎么说呢,这孩子真就是运气不好,接二连三地被冤枉!”主任顿了顿,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感慨地说,“那次是一个脑血栓病人,算是老病号,是个大老板,60多岁,每到换季便来住院输液预防病发。这人当时住我们科,老一点的护士都知道,他有对女孩子毛手毛脚的毛病,给他输液啥的都会躲着点他,也尽量少和他搭话,以防他蹬鼻子上脸,偶尔被摸一把,也只能自认倒霉。张雯那时刚来几个月,赶上那天管他的床,张雯哪儿知道他有好色的毛病,可能跟他多聊了几句,给他造成错觉,趁着张雯转身调整输液管时,狠狠掐了她屁股一下。这小姑娘哪儿能受得了,当时就和他吵起来,正吵着,那男的的老婆进到病房,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简直就是为老不尊,像个母老虎似的,不分青红皂白,抡起胳膊上去就给了张雯两个耳光,还反过来口口声声称张雯勾引她老公。”
“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韩印问。
“解决啥啊,人有钱有背景,不仅不道歉,还挑了医院一大堆毛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苦了张雯这孩子,白受一顿委屈。”主任说。
“那她为什么被调走?”韩印问。
“那次更冤枉,差不多是2006年夏天,一个岁数挺大的老太太来看病。当时是她闺女搀着她,谁承想她闺女来了个电话,光一门心思接电话,把老太太忘了,一撒手老太太就在走廊里摔倒了。赶巧张雯端着输液瓶和输液器从身旁路过,实际上是老太太把张雯扑倒了,结果输液瓶碎碴把老太太胳膊和大腿都割伤了。”主任无奈地摇摇头说,“这娘俩岁数都不小,没一个讲理的,睁眼说瞎话,非说是张雯把老太太撞倒的。那时我们走廊里还没监控,虽然有很多人可以为张雯做证,但是没用,人家就是胡搅蛮缠,不仅让医院赔钱,还非要让医院开除张雯。闹了好一阵子,不依不饶的。眼见事情越来越无法收拾,影响越来越大,医院只好让步,采取息事宁人的姿态,把张雯调到欣乐社区分部,这场闹剧才算平息下来。”
“张雯当年的护士制服是什么样的?”韩印先是打量了对面的主任一眼,见她穿的是便装,接着把目光转向门外,正好几个护士在走廊里走动,便指着她们说,“是不是跟她们几个的制服一样,领口处系着蝴蝶结?”
“对,这款制服深受好评,所以这么多年医院一直沿用这种款式,就是在材料上做了些改进,我记得张雯当年也特别喜欢。”主任回应。
“她是单亲家庭?”韩印问。
“是,她打小由爸爸带大。”主任点了下头,随即反问道,“对了,你们警察怎么突然想起要调查张雯了,难道她当年出车祸不是意外事件?”
“不、不、不,跟车祸没关系。”韩印连忙摇头否认,同时心里一阵暗喜。这就基本对上了。张雯系父系单亲家庭长大,可能母亲的形象在她心里并不高尚,长大后成为一名护士,又一再受到老龄女性侮辱,心中淤积的闷气和不忿逐渐让她的人格发生裂变,直至激发内心中邪恶的潜能,于是她用蝴蝶结彰显身份,开启连续弑杀老龄妇女的报复之旅。
如此,刺激性因素和心理动机基本搞清楚了,除了性别,其他大抵与韩印先前的分析一致,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找到实质性的证据了。
韩印向护理部主任要了张雯父亲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但在拜访之前,他先去了趟医院工会。据护理部主任介绍,现在的工会主席,原先就是在欣乐社区分部做护理管理工作的,也就是张雯在分部工作时期的顶头上司。
据这位工会主席反映:张雯初去分部时情绪特别低落,工作态度也比较消极,对所有人,包括同事和病患,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突然来了个大转变,不仅工作热情饱满,与患者相处得也越来越融洽。好多老太太就爱跟她聊天,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跟她唠,她也能耐着性子与那些老人家交流,跟先前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工会主席提供的线索,再次印证了韩印先前的判断,也让案情更加明朗:“3·19”案中的3名受害人,果然是张雯有针对性的选择。当然,这种针对性并不是指双方存在世俗上的利益交集,而是通过日常的聊天,张雯确认了她们要么长期独自居住,要么因为丈夫工作的关系有长时间独立的空间。也就是说,这种针对性是为了保证张雯的作案能够顺利完成,没有干扰,也不必担心被人撞见。
从医院出来,已接近中午,韩印随便找家小饭店简单吃口饭,便坐上出租车,按照主任给的地址找到张雯家。
敲了好一阵房门,屋内才有人瓮声瓮气地应了句,韩印赶忙表示自己是警察。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大爷将防盗门敞开一条缝,揉着惺忪的双眼,含混不清地问:“你是警察?我这儿没啥事啊,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对不起大爷,打扰您睡午觉了。”韩印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张雯父亲是这般年岁,便试探着问道,“您是张雯的父亲?”
“对啊,是我。”听到女儿的名字,张父顿时清醒了不少,一脸警惕地打量起韩印来,“小雯走了很多年了,你想干吗?”
张父冷不丁这么一问,韩印反倒不知该如何作答,看老人家这副沧桑的面庞,女儿的去世显然对他打击不小。韩印实在不忍心再刺激他,便挥挥手里的警官证,岔开话题道:“大爷,这是我的证件,您看一下。放心,我不是坏人,您让我进屋说话吧。”
韩印这一下还真糊弄过去了,张父接过警官证仔细看了两眼,便把防盗门敞开,将韩印让进屋。
房子不大,有两间卧室,加一个小客厅,家具陈设也相当朴素。韩印打量着屋子,有些没话找话地问:“您是自己住在这儿?”
“小雯还小的时候,她妈改嫁了,几年前小雯也不在了,只剩我一个人了。”张父坐到沙发上,神情凄哀,指着沙发旁边的椅子说,“小伙子,你坐吧,说说,你来到底有啥事?”
韩印继续采取回避策略,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故意用随意的口吻反问道:“张雯当年怎么会想到去学护理专业的?”
“是我的主意,虽然那会儿社会没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但也基本上没什么铁饭碗,大学毕业生找不到工作的多的是。我在医院工作我知道,社会再怎么发展也得看病,学了护士这门手艺,到啥时候都不愁没饭吃。”张父眯着眼睛说。
“那她妈妈改嫁之后,你们就没再联系?”韩印问。
“她妈跟个外地做买卖的跑了,杳无音信,孩子常说,就当没那个妈。”张父使劲叹口气说,“嗐,哪儿有孩子不想妈的,小雯偷偷哭,我都知道。”
“那个是她房间吧,我能看看吗?”韩印生怕张父再问起他的来意,指着张父背后的房间说,还未等张父应允,便已向房间走去。
“不、不是!”张父赶紧起身,抬手拦住韩印解释说,“以前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小雯的影子,她走了我实在没法住,就卖了,换成现在这个房子。”
“啊,那张雯的东西呢?”听闻张父此言,韩印心里顿时发起急来。如果张雯生前用过的东西都被处理了,那就意味着很难找到与“3·19”案相关的证据,先前寻找到的线索,便只能停留在推论的层面上,到最后案子还是不能结。心情揪紧的韩印,说话的声音也不禁提高了许多:“大爷,张雯没有留下日记什么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