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昏君在一起,什么初心萌动小鹿乱蹦,都不可能存在的。
梅雪衣挣出他的怀抱,伏在墙垛上,探头望出去。
这里距离那鬼面国师倒下的地方足有三百余丈。
这么一把轻轻巧巧的小型玉弩,竟能射出那么远?
冰凉的大手摁住她的肩膀,他贴上来,覆在她耳畔:“王后对那把剑有兴趣?打完胜仗,取来赠你。”
梅雪衣心中一动,点点头:“飞火剑这名字,煞是好听。”
他哑笑:“王后可能要失望了,孤的王土上,可没有话本里那些怪力乱神。什么飞火,呵。”
梅雪衣无语地瞥了他一下:“……”
怪力乱神不是刚被他射杀了么。
他的黑眸就像两片暗沉的海,她看了好一会儿,都分辨不清他究竟是不是知道鬼面国师真的会施放天火流星。
思忖片刻,她悠然说道:“话本中的五弦弩,射程也只有二百八十丈,陛下这把玉弩射程已超过三百。那话本编得实在不怎么样。”
他笑着揽住她的肩,带她往城墙下走去。
“它可不是寻常的弩。墨氏满门日夜不停研制了整三年,花费半座摘星台。”顿了顿,“一击便报废了。”
梅雪衣:“……”
敢情那鬼面国师是被金子砸死的。
这么一对比,好像自己的花销也不算太大?梅雪衣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
果然人的下限总是会不断拓展。
卫国的骑兵已在城门下整装待发,昏君带着她踱向銮辇时,身后巨大的铁质城门正在缓缓开启,门形的光芒从城外透进来,伴着重蹄声、喊杀声,他和她好像站在了世界的正中心。
骑兵轰隆隆发起了冲锋,整座嘉武关都在沉沉闷颤。
不到傍晚便有捷报传回,卫军大获全胜,金陵二十万大军或死或降,逃回去的十不足一。
与话本的惨烈相比,这一仗打得如同儿戏,整整齐齐列在平原上的金陵大军,仿佛是用金箔纸糊出来的。
敌人,实在是太弱!
梅雪衣感慨万千。在更弱的敌人衬托之下,昏君仿佛暗夜里一粒闪亮的星。
晚膳之后,赤红的飞火剑被送到了梅雪衣的案头。
此剑果然不同凡响,它一出现,空气便干燥了许多,隐隐带着硫火的气味。赤色剑鞘上,一道道火光顺着蜿蜒如蛇的法纹静静流淌,就像岩浆在暗色的河床之间游动。
梅雪衣呼吸微滞,小心地伸出手指,隔着一寸距离,细细描摹剑柄上的法纹轮廓。
确实是飞火剑宗的东西。
这是一件法宝,只要知道法诀,就算凡人之躯也可以用它召唤天火流星,就像话本中的国师那样,远在三百丈之外给予敌人致命打击。
梅雪衣沉吟了好一会儿,缓缓收回了手指,轻笑出声。
她终于确定了,这就是她曾驰骋纵横过的那个世界。
“在想什么?”昏君低沉的嗓音覆了过来。
梅雪衣回眸笑笑:“自从遇见陛下,就像活在梦中。”
他动作一顿,气息忽然乱了片刻:“曾经你也这么说。”
梅雪衣:“?”
她奇怪地看着他:“我何时说过?”
他的黑眸中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暗芒,默了片刻,他朝案桌上的飞火剑扬了扬下颌:“不喜欢?”
“喜欢!”梅雪衣赶紧伸手握住了飞火剑。
飞火剑宗的法诀她都记得,有此剑在手,她便可一跃成为凡界的绝顶高手!
看这昏君再敢……
变故陡然发生,梅雪衣唇角刚刚挑起的坏笑凝固在了脸上。
手指触到剑鞘的霎那,赤红的光泽即刻湮灭在指尖,整把飞火剑失去颜色,就像燃烧过的灰烬,只余一把剑的形状。
她指尖的力道才刚传到剑鞘。
蓦地握空。
手指落下的地方,飞烬烟消云散。
溃散向两侧蔓延,晃眼之前还好端端的赤红飞火剑,就这么消失在梅雪衣愕然的注视下。
“什么嘛……”
五指传来了酥麻的热流。
梅雪衣清晰地感觉到,灵气顺着五指和手掌,流入了她的身体。
她……抽走了这件法宝中的灵气?!
心脏重重一蹦。
这可比她从前修炼的天魔血解大术还要更加邪门。
能抽取法宝中的灵气,便能夺人修为,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立刻就会成为全仙域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唔……那不就是和从前一样?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啊。
梅雪衣瞬间释然。
昏君猛地从身后攥住她的手。
放到眼前一看,只见五指如葱,白皙柔嫩,没有伤到半寸肌肤。
他抬眸望向她。
紧张、担忧和戾气如黑色海啸,从他双眸中涌出来,撞得梅雪衣心脏一紧。
“我没事。”她赶紧安抚他,“刚碰到它,它便坏了。”
他捏着她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梅雪衣心头发虚。
他的手指渐渐探向袖中,掀起她的衣袖,将她那玉雪般的胳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梅雪衣:“……”
被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认真检查身体,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发现她毫发未损,卫今朝身上的戾气渐渐消散。
广袖一挥,将零星灰烬拂走。
他握着她的肩,把她拎起来,干脆利落地褪去了她的外裳。
梅雪衣吓了一跳,急急攥住他的手。
她刚吸入灵气,此刻可经不起他的狂风暴雨。
“陛下!”她绞尽脑汁寻找借口,“我腰疼、背疼,胸口也疼……”
他笑得咳了好一会儿,然后从玉架上取来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这疼那疼,都是在车里闷的。我带你散心。”
梅雪衣:“?”
这一路过来,哪天不是闷在车里?
不过她早已经不琢磨病人的想法了,他要散心那便散心,总比待在车里让他施展箭术来得好些。
想起那句“一人之力,远胜数十凡夫”,梅雪衣的心脏非常诡异地抽搐了两下。
看看他这瘦削的身形、动不动就咳个半死的肺,她发自内心地觉得,不是他太强,而是她现在这具身躯实在是太弱。
弱得跟金陵人似的,都把昏君衬托到天上去了。
心中碎碎地嘀咕腹诽,面上笑靥如花,由他执着她的手,踏下金銮板,站在了战火洗礼过的要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