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汉子把林家忠拉开,却迟迟不见林永诚从地上爬起来。有人不放心,上前去看,只见林永诚一脸苍白,眼睛紧闭,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打着哆嗦,嘴里还一个今儿地念叨着什么。
难道是被打坏了?可是这症状也不像是被打坏了的呀!
当即就有人吵着要去邻村请郎中,林家忠一看儿子那德行,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叫住了请郎中的人,一脚踢在还在地上嚎哭的马氏,没好气地吼道:“还不把他带进屋里去!”
马氏冷不丁被踢了一脚,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迷茫地看着自家男人,待看到大儿子的模样才醒悟过来,手脚麻利地将他往屋里拽。
走了没几步,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男人怯怯地问道:“当家的,给,给他吗?”
林家忠老脸涨得通红,纠结了半晌,恨铁不成钢地扔了手里的棍子,发狠似的叫道:“给他!全都给了他!让他吃死算了!”
马氏咽咽口水,耷拉着脑袋带儿子进屋去了。
林家忠两口子之间的话,在场的人没几个能听得懂,什么给不给的,吃不吃的?不过林媛却是听懂了,不禁皱眉摇了摇头,这老大家的孩子,全都废了。
出了林永诚的事,林家老大自己都顾不了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及林家信能不能上香?
林家信带着妻儿就往灵堂里走,一直躲在一边看热闹的林家孝突然冒了出来,伸手拦在前边,横道:“干什么?不给银子就想上香?没门!”
说到底还是要银子!
林媛眯眯眼睛,真想给这个不成器的三叔几个大耳刮子!看来某人是忘记了当初被她拿菜刀砍的事了,她应该带着菜刀来再给这家伙长长记性才行!
只是,这次还不等林媛一家人开口,已经有人当先出面说话了。
“让他们进去!”
甫一听到这声音,林家信身子不禁一颤,艰难地转过头去,就见到杨氏佝偻着身子站在角落里,眼睛虽然红肿浑浊,但是眼神却是坚定无比的。
林媛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当初讨厌他们的杨氏,今日竟然会跟他们站在了一条线上。
“娘,你,你说什么?”林家孝也没有想到杨氏居然会转变态度,他们当初讨厌二房,多少也是因为杨氏不喜欢。
杨氏深深地看了林家信一眼,又在刘氏和几个孩子身上流连了一会儿,再次坚定地说道:“让他们进去上香。别跟我说不行,你爹死了,我还没死,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们做小辈的来做主!”
老村长也适时地站了出来:“老三,你娘都发话了,还不让开?”
连杨氏都允许了,他还能说什么?林家孝撇撇嘴,让到了一边,嘴里不甘地嘟囔道:“真是扫兴,还想着捞一笔呢!”
一旁的李凤娥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样,失算了吧?还想捞一笔?连老太太都向着他们了,真是没用的东西!”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林家孝心里正不痛快,对媳妇儿的挖苦更是气恼不休。
李凤娥翻了个白眼儿,对林家孝吃瘪十分高兴。
林家信看了杨氏一眼,眼眶里顿时潮湿起来,轻轻冲她点了点头,便拉住刘氏和孩子们的手,走进灵堂为林建领上了柱香。
林家信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直到最后一个头磕完,妻子女儿们都抬起了头来,他却始终额头着地没抬头。
刘氏咬咬唇,把怀里的小永严交到了林媛手里,伸手拉住了丈夫的胳膊,轻声安慰起来。
刘氏温柔的话在耳边,林家信心里的悲恸愈发浓重,抽泣的声音也更大了,连身子都颤抖起来,慢慢地,他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自责着。
“爹啊,儿子不孝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啊,早知道你在受罪,儿子就该听老村长的话,也要回来看看你啊。爹,呜呜,儿子不孝,不孝啊!”
听到丈夫的哭嚎,刘氏忍不住泪流满面,拿出帕子来狠狠地擦着脸上的泪水,可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林家信两口子一哭,林媛怀里的小永严也跟着嗷嗷地哭了起来。林薇和小林霜两人一个默默垂泪,一个呜呜大哭。林媛一边哄着小弟弟,一边哄着小林霜,忙得不亦乐乎,鼻子也酸了起来。
相比于林家忠兄弟俩的哭灵,林家信一家子的哭声更让村民们感同身受,一些心软的女人婆子们也都跟着抹起眼泪来,男人们无不摇头叹息,纷纷为死去的林建领惋惜,这么好的儿子儿媳,当初他居然能狠心赶出门去,真是糊涂啊!
看到儿子如此,杨氏的眼泪又下来了,双脚动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过去扶起儿子。
老村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给儿子儿媳使了个眼色,大憨子两口子就过去搀起了林家信和刘氏,林媛姐妹仨自有别的妇人给扶了起来。
“行了行了,香也上了,哭也哭了,要是有事就赶紧走吧。”林家孝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待看到杨氏和老村长严厉的目光时,讷讷地补充了一句:“要是没事,就,就到那边坐会吧!”
林家信一家毕竟是跟林建领断绝了关系的,上香可以,但是陪灵还真是没那个资格了。不过看林家信这样,应该也是不会走的了。林媛紧了紧小永严的衣领,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和两个小妹妹坐着等着了。
刘氏被大憨子媳妇儿扶到了女人那堆里,因为办白事要请帮忙的人吃饭,自然需要女人们张罗着做饭什么的了,刘氏不能给林建领陪灵,就用做饭来替自己男人尽尽孝心了。
林家信也想跟男人们一起忙活忙活,不过男人能做的事无非就是抬抬棺挖挖土,现在还用不着他们,他跟男人们说了会儿话,就发现杨氏还站在原地,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自己。
许是察觉到儿子发现了自己,杨氏一愣,身子颤了颤转身就要回屋。
林家信快走几步,脱口而出:“娘。”
听到这声“娘”,杨氏鼻子一酸,身子抖如筛糠。
守在杨氏身边的妇人识趣地走开了,将这宝贵的时光留给了这对母子。
“娘,你,你还好吧?”林家信的声音沙哑地就像砂石磨砺似的,听在杨氏耳里,不禁有些心疼。
她伸手用袖子狠狠地擤了擤鼻子,可是眼睛里的泪水总也停不下来,此时的泪水不是因为死了老伴儿,而是因为儿子又叫她娘了。
“老,老二,娘,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一家子啊。”杨氏抖着身子,却不愿回头,她没有脸面将自己的儿子,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被自己亲手撵出门去的好儿子。
林家信紧紧抿了抿唇,娘亲一辈子要强,从没有跟谁说过对不起三个字,没想到今日,竟然听到她的道歉。
“娘,你别这样说。是,是我对不住您。老村长劝我来看看你们,可是,可是我想着大哥他们肯定会孝敬你们的,我,我就没有来。娘,我要是,要是早点来了,你和爹也就不会……”林家信说不下去了,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一切都晚了。
听到儿子痛苦的自责,杨氏泪流满面,转过身来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连声说道:“儿啊,不是你的错啊,是娘啊,是娘瞎了眼睛黑了心,非要把你们撵出去,还要故意刁难你媳妇儿闺女。娘对不住你们,对不住你们!”
杨氏情绪极其激动,若不是有林家信搀扶着,只怕她都要瘫软在地难以站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氏已经后悔了,后悔没能看清楚大儿子和三儿子的真面目,后悔没能珍惜二儿子的真心,更是后悔自己被猪油蒙了心非要让二儿子停妻再娶,还把他们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