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酸,你还真比不上陆姑娘。”
左良傅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转身,眺望着坡下的凉亭,惋惜不已:“陆家先祖以礼部尚书之职入阁,着实荫庇了不少族中子孙,陆氏真真是盛极一时的簪缨之家。陆令容的父亲陆雍起先是礼部侍郎,因得罪了司礼监的阉货,被陛下一贬再贬,最后贬到曹县做了县令。
陆家长房四代单传,到陆雍这儿断了香火,就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即便是个丫头,陆雍却当宝贝一样宠,大家闺秀的那套女红、行止、礼仪一概不教,诗赋、妆扮、行酒令一律不学,这老小子求了有名的‘公羊学’大经师韩老先生来启蒙陆令容,接着又请了书画大家徐夫人给女儿教写字。”
说到这儿,左良傅笑着问盈袖:“丫头,你十二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盈袖抿唇,没言语。
十二岁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跟嫂子学做菜,哪里似陆姑娘这般少年得意。
“我告诉你听,人家陆姑娘在十二的时候,就指出《孔子家语》是魏晋人王肃伪造出来,用以攻讦大儒郑玄的。要知道,当时多少经师都称赞陆姑娘才华不让须眉,是本朝女中之巨擘。”(注1)
“确实厉害。”
盈袖有些自惭形秽。
“还有呢。”
左良傅决心再刺一刺盈袖,故意做出神往之样,啧啧称奇:“陆姑娘为人低调,不喜浮名,多住在佛寺里。她有一颗慈悲心,每月都会在曹县施粥,接济贫苦百姓。她最是见不得那种把女儿卖进脏地界儿的事,收养了好些孤苦少女。”
“她可真了不起。”
盈袖这回是真心赞服,叹道:“我若是个男人,定一辈子爱她护她,陈南淮这样的人着实配不上她,大人,您,您也不能糟践她。”
“你倒是个性情中人。”
左良傅双臂环抱住,坏笑:“什么叫也,你倒说说,本官先前糟践哪个姑娘了?实话对你说,她太柴了,本官对她没兴趣,本官就喜欢那种不爱穿肚兜的肥白女人,胸怀相当坦荡。”
这一句话说出来,盈袖气得浑身发抖,不知不觉竟把下唇给咬破了,小腹的痛又袭来,胃也烧得难受,口里泛着酸水却吐不出来,她感觉伤口流血了,已经浸没了伤药,渐渐染透了包扎的棉布。
眼前阵阵发黑,盈袖摸着石头躺下,哀求:“大人,求您快带民女下山瞧大夫吧,我,我身上太疼了。”
左良傅站在原地没动弹,微笑着看女孩,讥诮道:“再忍忍,眼下这对才子佳人只唱了‘两相会’,还有一出‘惜别离’呢。”
“大人!”
盈袖疼得直掉眼泪,她算是瞧出来了,这狗官实在太狠心狠情了,绝不是为了让她对陈南淮死心,才快马加鞭地带她来野鹤坡“捉奸”,估摸着又要谋算谁了。不管了,谁有多余的命能跟他耗下去,再不瞧大夫,她就真得去见无常了,狗官再冷血,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她死吧。
想到此,盈袖哎呦叫了声,软软“晕倒”过去。
果然,她听见左良傅疾步跑过来,紧接着,她感觉面前有个黑影压下来,好似狗官蹲在了她跟前。
“怎么又晕了。”
盈袖听见左良傅颇为焦急地说出这话,随后,这狗官手附上她的额头,懊恼地自责:
“左良傅啊左良傅,你又糊涂了,你只是想让丫头看看人家两个多亲密无间,叫她彻底绝了嫁入陈家的念头,以后老老实实听你的话,怎么竟忘了她重伤在身!这下可好了,高热昏迷,怕是小命……哎,你手里又多了条冤魂。”
盈袖忍住笑,暗道:看来狗官没坏到那份儿上,还算个男人。
其实她装晕,并不仅仅想要左良傅赶紧带她瞧大夫,还有就是,她而今实在动弹不了,少不得要他背,可又难为情得很,如此两眼一闭,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等过后再和他算总账。
盈袖故意孱弱地呼吸,做出气将绝的样子,等着左良傅过来背她,可是等了好久,都没听见动静。
女孩暗道:要不要睁眼,瞧瞧他在磨叽什么?不行,狗官太狡猾,现在醒来,他估计会怀疑,万一这老小子生气了,直接用强……还是继续晕着吧。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盈袖有些慌了,隐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深深抠入掌心。狗官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周遭也安静,只能听见北风呼啸的声音,怎么回事,难不成左良傅瞧她快死了,直接把她仍在山上,拿着刀走人了?
盈袖着急了,赶忙睁开眼,谁知竟看见左良傅的俊脸近在咫尺。他什么话都不说,唇角噙着抹玩味的笑,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她。
“大,大人。”盈袖倒吸了口冷气,她只感觉头皮发麻,恐惧远远多过惊吓。女孩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压惊,咧出个难看的笑:“您,您干嘛这么看民女,怪吓人的。”
左良傅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醒了啊,要不再晕一会儿?我发现你昏迷的样子甚是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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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良傅:看看人家陆女士,顶级白富美,本科练书法,硕士搞学术,毕业后还做慈善,迷弟迷妹一大堆,啧啧啧
盈袖:学霸姐姐!!!偶像!!!粉了粉了
陈南淮:女神妹妹!!!idol!!爱了爱了
陈砚松:哎,老子精明一世,怎么儿女都这么……老实。这么说吧,狗官夸谁,谁铁定倒霉。
左良傅:老陈立正!站好!本官要开始夸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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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感谢长椿给我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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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读者都知道,我超级爱郑玄,几乎每本古言都要吹一波。文中关于考辩《孔子家语》为伪书,可参看《经学历史》皮锡瑞、《中国古文献学史简编》孙钦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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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记得收藏哦~